最近看了很多关于教育公平的文章。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新话题,早在十几年前放羊娃的故事就已经家喻户晓,近年来BBC也以记录片的形式对这个命题进行了深入的解读。
对于社会学、生物学、教育学的理论我不敢妄谈,但这个话题让我想起来记忆深处的那个同桌——老雁。
第一次见到她是小学三年级开学的第二周。当时我所在的学校跟另外一所学校合并,所以班级里加入了很多新成员。她的到来非常的引人注目,甚至有些突兀。不仅是因为她整整迟到了一周才来报到,还有她当时的装扮。她的衣服过时而又陈旧,头发如枯草般暗无光泽,脸色黝黑而又苍老,很难想象她是与我们同龄的女孩。
她的到来引起了课堂的一阵骚动,身边有认识她的同学悄声说着关于她的一切,于是我知道了她的绰号——老雁。
她真实的名字叫艳艳。艳艳,美好而又明媚的名字。年少的时候,很容易以貌取人,总觉得她与本名不太相称。
我对老雁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其后因为碰见她与别的同学争执,便对她更加敬而远之。当时的我觉得老雁这个名字很适合她。孤僻,苍老。
也许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两个月后我竟然与她同桌了。因为第一印象的作祟,再加上所谓优等生的自命不凡,起初我是排斥的。我很少与她交谈,课间也与只与身边的其他同学嬉闹,更别提在学习上给她任何帮助。
事情出现转折,是因为有一次老师让同桌之间互相点评作文。当时是与“妈妈”有关的话题。我在她的作文中发现,原来她五岁那年母亲因难产过世,因为父亲不善谋生,只好将刚出生的妹妹送给了别人。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人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中成长着。
从此以后我开始对她友善起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渐渐的我发现老雁是一个热情又善良的女孩,那些所谓的孤僻,只是因为大家在刻意的疏远她。在交谈中我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她确实比我要大两岁。与我的无忧无禄不同,她每天回家还要为父亲做饭,料理一切家务。
有一次我问她:你想妈妈吗?
她说:怎么能不想,我还要赶紧长大,去把我妹妹接回家。
言语中的成熟,如今想来真的让人心疼。
日子就在少年的小小快乐与忧愁中一天天过去,我知道了她很有运动的天赋,也知道了她有一双到了冬天还总是很温暖的手,也知道了尽管她的衣服很陈旧,但她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清洁。很快就到了学期末。老雁忽然跟我说,父亲不想让她上学了。我十分的震惊,问她原因。她说,父亲觉得读书无用,她成绩也不好,而且家里也没有钱供她继续读书。
我当时一听又急又怒,我不明白是怎样的家庭连小学的几百块学费都拿不出。我当时帮她想了很多点子去劝说他父亲,比如年纪小什么也干不了啊,不让孩子读书犯法之类的。我甚至冲动到想要给他父亲写信,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毕竟,当时太小,能力实在有限。但好在因为班主任的劝说,老雁得以继续上学。交上第二学期学费的时候,老雁特别的开心,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了明媚。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艳艳”这个名字是那么名副其实。
三年级过后,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但课间亦经常一起游戏,她比初见时爽朗合群了许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内心善良的人,人缘总不会太差。
然而,老雁终究没能小学毕业。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彻底辍学了。从此我只能从与她邻近的同学那里打听到她的一点消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大概四五年前,我还在读本科的时候,我在一个初中同学的QQ空间里看到了老雁结婚的照片,尽管十几年没有谋面,我还是一眼就认不出了她。也许是因为时光已经太早的在她身上印下了岁月的痕迹,所以她的容颜才能十几载未变。
照片上的她身着白纱,笑得很灿烂。我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是否安好。但她是那么的勤劳,命运总不会让她过得太差,可她连小学都未毕业,谋生之路总免不了比别人要艰难。
老雁的辍学是我年少心灵上一个不可忽视的“坎儿”。当时的我只是在埋怨老雁父亲的短视,哀叹老雁的屈服与不争。如今想来,这些选择都是身不由己。当同龄人回家抱着父母撒娇的时候,她却承担起了家庭主妇的角色。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究竟是她不谙学习之道,还是生活的重担让她无暇顾及学习,我想只有她自己才能回答了。
平等是我们常常谈论到的话题,我们总在追寻,却永远无法真正达至。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英国王子和非洲混乱之地降生的孩子很难说是平等的,前者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扣开顶尖大学的门槛,而对于后者而言,读书都是一种奢求。
我们总是歌颂着那些逆境成才的榜样,其背后的血泪又有谁人能知。况且,很多时候人生道路的选择不是一个孩子可以自主决定的,比如老雁。
承认家庭环境对孩子教育的影响并不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只有正视寒门难出贵子这个命题,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去解决。
如今,距离我的小学时代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在我的家乡已经鲜有因为经济问题而上不起学的孩童。但我们依然很难说教育资源是公平分配的,从教育人才到人文环境仍然无法与大城市相提并论。
平等很难达至,但我们仍要努力的去追寻。每一代人都往前迈一小步,我们的文明就会前进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