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坑便是小林子出生的那个山村,亦即传说中的“血村”,是一个荒废多年直至无人居住的小山村,也是陈局长他们此番搜救行动初定的前沿驻扎地。
由黄树带领的搜救行动第一分队,沿着荒草丛生的山区泥路浩浩荡荡地出发,却因道路崎岖而在颠簸中把周身神经的敏感度都给消磨得七七八八,便无法注意到他们驶过的山间道路始终缭绕着一股淡淡的燃油味了。
这一股汽油燃烧后的气味,正是来自于行驶在更前头的蛇头帮车队的。蛇头帮是S镇上足以与三斤叔所在的风尘帮相抗衡的大帮派,也是一个才建立十来年的新帮派,但近年来发展壮大的速度异常迅猛,大有甩开风尘帮的势头。与风尘帮不同的是,蛇头帮不但涉足毒品交易,近一两年里还拥有了自己的枪支与弹药库。他们早就引起以邓队长为首的市局领导们的注意,只因市局一直没有机会花大兵力来瓦解这一帮派而已。现如今,蛇头帮已完全接管三里屯曾在S镇上的毒品生意,且与外地多个黑帮勾结,拥有专属的东南亚毒品运输的完整渠道。
也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浩浩荡荡的蛇头帮车队几乎是压着线,行驶在黄树车队前面一公里左右的距离。颠颠颇颇地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经过五六公里的弯曲山道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传说中的“血村”——望京坑——那是与“禁地”王坑仅五公里直线距离的小山村。只是,他们前脚才踏入荒村,后脚便迎来了黄树的车队。
毫无意外,二三十辆改装车碰到同一量级的全副武装的近军队任务车,双方直接展开了激烈异常的山村火拼。
精良专业的军工武器与业余仿制的粗制滥造品,训练有素的即战技能与半路出家的举枪瞎打,终究是有着极大差距的。半小时不到,蛇头帮便顶不住黄树分队的猛烈攻击了。他们慌忙流窜至荒村内,最后却在断壁残垣里挥舞着白底内裤,看似缴枪投降,却是熄火谈判。
“别开枪!我!们!手!里!有!人!质!别——!开——!枪——!”一个袒胸露乳的鸡冠头男子,持着尖刀,拖着一名浑身瘫软的人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那名被劫持的人正是L市GA局特警成员,叫海兰——正是小林子的那个相亲对象,或者说是市局陈局长之子陈思进一直在苦苦追求的女警花。
此时此刻,正是下午三时整,炎阳高挂。望京坑里荒草丛生,夏风休止,一股甚于三伏天的热浪正笼罩下来,把两边紧张对峙的人压得呼吸困难起来。此刻的海兰,浑身瘫软,眼皮几近撑不开,气若游丝,周身湿透,完全就是脱水的状态呢。已经游走于死亡边沿的她,在不久前才被蛇头帮劫为俘虏,此刻半死不活的还被人勒住脖子、拖着走。
真是命苦的孩子,一系列的变故已足以让她身心摧残,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遭受种种凌辱。她从没遭受此等境况,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羞愧、如此绝望。她忽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周围一片漆黑;忽而觉得半边身子已经陷进了地狱深处,周身笼罩着火灼般的疼痛;忽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寒,那冰寒正在凝固她的心脾,她的血液,她的肉体,她的意志……
不管了,太累了。
她忍不住就想把眼睛给闭上,她渴望解脱。她知道,自己的呼吸很快便将停止,或者说,她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此时的她,心底有无数的声音在响起。那些声音在向她呼唤,呼唤她放弃,放弃挣扎、放弃坚持,它们在说服她放弃生的渴望!放弃吧,这个世界已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放弃吧,抛掉所承之痛、所受之辱。放弃吧,解脱的时候到了,闭上眼睛,合上嘴巴,微微一笑,便是一场美梦……
真是可怜的人儿啊。
她不禁仰头对着顶上的烈日,脑海里闪回三里屯的那一段路……
时值晌午,在艳阳高挂的三里屯内。
一位鬓发俱白的耄耋老者,盘膝坐在竹楼群中央凉亭的金色蒲团上,迎着水库拂面的清风,举杯轻酌,神态悠然。
邓队长与小李随着一年幼的马尾辫姑娘,迈上竹排浮桥,穿越竹楼,拐过走廊长道,来到了凉亭前。
竹凉亭比之周围麻竹楼群略高,与楼顶几近齐平,有居高临下之势,是眺望整个大水库的最佳立足点。凉亭与走廊长道之间,相距五六米,由竹楼梯斜斜连接。
老人正在凉亭上喝茶,邓队长们才来到楼梯前,他背对着他们,便轻声道:“没想到,老夫这半边身子已睡进棺材的人,今天竟挑得如此多人的眷顾啊。”
邓队长一怔,随即躬身:“先生学识广博,德高望重。您只是隐世于桃园,相识之人却不曾亦不会忘记先生的存在。”
老人呵呵一笑,轻挪蒲团,转回身来:“小邓,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老人额间皱纹满布,下肢不动,却是神采奕奕。
邓队长深深地鞠了个躬:“距离与先生上回的见面,确实有一段日子了。”
上一次见面是去年秋,他们在L市一年一度的大茶会上偶遇。再往前推,他们的见面确实有些年头了。
“这是家父托我给先生您带的龙井。”邓队长让小李把三盒封装的龙井递给老先生,“上次茶会后,我把先生的情况告知家父,他老人家就一直想亲自拜访您的新住处。终因身体不适,没能亲自登门,并深感抱歉。这是他老人家托朋友从杭州带回的龙井,万望先生您笑纳。”
一座根雕茶几立在凉亭的正中央,四只金色蒲团挨着它,分立两侧。茶几上除了标配茶具外,靠邓队长一侧正摆着两个半斟满的釉质茶杯,上面热气恰好消散,温度正佳,味正浓——就好像主人家早料到会有两位酌饮的客人会适时到来的一样。
此时此刻,杯中茶水的冷热时间、温度、分量、浓淡都把握得刚刚好,再配合这精致的茶具,和着后方天地壮阔的景象,还有老人端坐时那道骨仙风的样貌,整个场景、整个气场都带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老人身侧的马尾小姑娘,双手接过龙井,并示意端坐的客人品茶。
“如此重礼,邓老多心了。”老人微微一笑,举杯漫谈,“想来,老夫与他祁连山一别,也廿多年了呢。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家父一生沉浮,数度大起大落,都多得先生您及时指点迷津,命里拐角方能善始善终。”坐在小凉亭里的邓队长,姿态谦恭,言语谦和,把一旁的小李看得目瞪口呆,“他老人家常在小邓耳边嘱咐,先生的恩与情,足够我们用一辈子、几代人去铭记去感恩。他一直把与先生您失去往来的二十余年当作‘人生最迷茫的低谷’,每念及此,总能声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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