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无用”的人

今天想起一位旧友。其实算不上友,充其量是上学时的同窗。对她记忆深刻清晰,大概因为她是我见过的最早证明“努力无用”的人,费劲心力的是一纸别人毫不稀罕的分数。

她不太招周围人待见。女生们背后八卦时都认为她装腔作势,说不明的讨嫌。因为自身承受力有限,为了迎合众人有时难免用力过度,反而更遭白眼。久而久之便学会分辨敌意和无意,善意不算在内是因为从未见过有人以此待她。

对她来说我属于无意的阵营,遇事有时会来求助。那个年纪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暗恋的人触而不得和考试成绩创了新低。我们的情分没有相熟到可以讨论最秘密的少女心部分,只剩题海可以雪中送炭。

她经常在下课时拦住我,手中是一本几何或代数的模拟卷,铺展在桌面上满卷不得要领,她指向其中一题让我帮忙理清思路,三遍过去却依然没有头绪。

因为见过别人给她讲题消耗耐心后的斥责厌烦,圣母同情病发作,我一般都会劝告自己拉高甩手而去的限度,但她榆木脑袋实在是高级别挑战,碰到中等偏上的难题我也只能爱莫能助缴械投降。

后来有一次被磨光耐性,终于忍不住翻白眼发火泄气,开口说用用你脖子上的东西,把它当摆设未免有些浪费。她发愣之后一脸羞赧,仿佛对我犯下弥天大错般愧疚,喏喏低语:求求你别生气,再讲一次就好。

这举动突然让我难堪起来,好像过于不讲情面。重讲一次后她思索片刻,抬头表示已经理解,然后回到后排座位拿笔演算。我知道她并没明白其中步骤,只是为了不再叨扰我而已。当原本对她最有耐心的人也开始厌烦,可以找到出口的门又关上一扇。比起大多数人她是勤奋的标杆,但实在难以弥补思维的笨拙。


之后学期大考,她分数低的惨烈,开家长会前站在教室门外惴惴不安,班主任走到旁边轻扶她的肩说,你不用太自责,我知道你已经尽力,我会跟你父母说明,让他们不要责怪你。

这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楼上终于掉下来的另一只鞋。她哭得泣不成声,说把黄河连同长江的水都导流成眼泪也不为过。大概她意识到,班主任那句宽容又残忍的话的背后意义是:对她而言好成绩就如同暗恋的人一样遥不可及。

在多数人蒙昧未知的年龄,她对未来和前途的看重程度远超我的认知,随时会垮掉的状态让她紧绷神经,来自父母的压力已经不再是努力的原因,仅仅是不想掉队的念头催促她,虽然众人都走的路并无特别好处,被遗落也始终不是心甘情愿的选择。

后来如每个人意料之中,她被中考筛落去了另一个阶层。再见是一年后的同学聚会,她坐在餐桌旁招呼我落座。脸上是带着自卑的羞涩。微笑抵消话语,沉默代替行为。已经很少人会再说她装腔作势,也没有人在意她曾经的模样。

散场后在路边打车,想起席间班主任夸她在幼师学校依旧努力,成绩年级第一。便为她加油打气。她看向马路对面昏黄灯光说,可我想像你们一样,上高中,考大学。停滞两秒低下头,真羡慕你们。初秋捉弄人的脏风卷过垃圾和颓唐,我只当她发红的眼眶是被沙粒折磨。适时的沉默在此刻便是维护感受的美德。


那是最后一次见她。


多年后我已经见过了许多“努力无用”的人。他们挣扎落魄,启动所有内存运转不合他们自身系统的软件,因为系统版本过低或软件规格太高经常面临崩溃,有些配合现实找适配内容,有些销毁自己一了百了,而有些强行安装运行的,则像老爷车般重复卡壳停顿再艰难重启的循环,看起来无比励志,细究却是夸父逐日的莽夫之勇。

这世间并不是任何事都用努力便可获得。各路鸡汤大仙苦口婆心,将生来不如意之种种都推卸给“不努力”,这样世人就总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翻盘。幻觉美丽又繁荣,久而久之也成了真的。

只有那些拼尽全力却没有收获的人,会明白这就是生活的铁血真相。当某个人最终触到了自己的天花板,会发现那仅仅是别人的地板,阻隔的木板也许是天赋,资源,也许是机会,运气,这些因素没有必须要排列在努力之后的规则。


有时努力最大的作用,就是帮人们看清“努力无用”。


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如何,猜测也许顺着所学成为幼师,或者心有不甘在别的领悟开疆拓土。后者倒是我曾想告诉她的,从人人拥挤的桥上掉下来,就索性造一艘船,也能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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