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天堂,一半是人间

        不知道是中了痴情公子段誉的蛊,还是向往孔雀栖息的地方,我在八月中旬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云南。

        刚踏入石林景区,我委实被深深震撼到了。一个个淡青灰色的巨石挺拔直立,线条流畅,造型各异。他们似塔,似剑,似城堡,如松,如柱,如人物,又“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石柱素淡的色调和草的青、湖的碧、天的蓝、云的白巧妙地糅合掺杂,让石林本就多变的旋律更加迷人。石林虽有大石林和小石林之分,但他们同样用丰富的形态构造着生动曼妙的世界。这样的一种美有别于水乡江南的精雕细琢、婉约含蓄,也不同于西塞边陲的苍凉深远、辽阔奔放。她流淌着奇异而神秘的南国气质。据说,3亿年前的这里是一片汪洋泽国,经过漫长的水和风的侵蚀,才形成如此丰富的喀斯特地貌。这里的石林以其挺拔的身姿、隽秀的面容和独特的气质诠释了云南这片红土地养育的民族性格和文化风貌。这是怎样的造物主才能给予的赏赐!这是怎样的人们才能得到的福祉!

      我和其他游客穿行在高高低低的石林间,或宽或窄的山石和其间的草木拖拽着前行的队伍。导游小姐时不时停下来讲解,她的讲解非常热情,“这一块石头是不是很像一只乌龟?摸摸乌龟头,好运全都有。大家都来摸一摸啊。摸了之后保管你升官发财,好运连连!”“大家看左边高处那块石头,从侧面看多像一只仙鹤啊,盯着它看三秒钟,保你活到一百岁。”于是众人在一片嬉笑中照做着。我忽然记起某一次游览一座城墙时极其类似的场景。那时导游告诉游客,这座大炮虽然不能护城了,但摸一摸炮头,保你打麻将赢钱,千万不要摸炮尾,摸了就会一直给别人点炮。我在惊讶于导游们非凡的想象力的同时,也深深知道,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本无可厚非。但我尚不曾料到,世人内心对利益的渴求会疯狂到如此的地步——任何一个奇特的、神圣的或难得一见的东西,都会给人带来非常物质化的福气——财运,官运。是由于物质的极度匮乏,抑或精神世界的逼仄扭曲?是积久的道德抑制所致,还是社会进步的衍生品?如此精美绝伦的天堂美景却处处充斥着世俗乃至物质的味道,不可谓不可悲。

        在昆明,男子常被称作阿黑哥,女子则被称为阿诗玛。提到阿诗玛,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父辈们常抽的一种香烟。烟盒上印着缠着头巾身着民族服装的年轻女子形象,那一种神秘的美像是来自遥不可及的天堂,也因此一直牢牢地印在童年的记忆里。稍微长大后才知道阿诗玛来源于一部著名的同名电影《阿诗玛》,更来源于一个美丽的彝族传说。由于流传年代久远,2006年阿诗玛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现在的昆明,阿诗玛的身影依然到处都是,歌曲,文学,景点,餐馆,无不与阿诗玛有关。阿诗玛依然身着白底蓝条的传统服装,穿越了千百年,时至今日继续推动着当地经济的发展。然而歌曲只是唱唱而已,无人深究;文学,那是文人的事,与我何干?景点和餐馆,仅是一个名字而已,何必当真?我们这群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又有谁能真正停下匆忙的脚步,细细聆听阿诗玛的传说?而今阿诗玛已然成为当地贩卖的一种商品,贩卖着商品表层的利润和利益。至于阿诗玛当初是怎样的痛苦和幸福,她是否能给过往的我们带来勇敢和善良,已经不重要了,就像刚刚过去才一个月的“七夕”。牛郎和织女是经过了怎样的磨难和挣扎才有一年一次的相会,已经引不起人们的关注。甚至有些正在享受“七夕”节带来的便利的人们连起码的故事本源也未曾了解,因为人们关注的是消费,享受的是狂欢,追求的是全民娱乐。

        行车途中,导游讲起了自己资助大山孩子的故事。我这才知道,在彩云之南的歌曲背后,在泸沽湖神秘的走婚之下,在玉龙雪山的传说里面,还有一大群人正在艰难生存着。贫穷是这里的主色调——煤油灯两年前才慢慢退出舞台,生了冻疮之后涂上猪油是家常便饭,96个学生和一个65岁的老师也可以形成一所学校。我们乘着的车子在腰带般的山路上穿梭在一座座大山之间,从昆明开往下一个美丽的城市,然而,就在这些视线所及的大山的深处住着没有父母的孩子和没有儿女的老人,我们和他们只是隔了一座或两座山而已。而这一座山或两座山隔开的是天堂和人间。

        其实天堂,只是我们在困窘无奈时自己内心构造的美好愿景,是对惨淡人间的巧妙文饰。画出的大饼是天堂,抵挡了一阵的饥饿;李白笔下的天姥山是天堂,挥洒着放还的不快;祖先归去的地方更是天堂,存放着生者的哀思。所有的天堂无一不是美好的。而她又像镜花水月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当我们试图接近天堂时,我们看到的是不堪,是梦碎,是虚无,我们甚至会像叶公一样落得落荒而逃的下场。于是,天堂和人间在我们参差不齐的眼睛中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再见,昆明!再见,阿诗玛!也许,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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