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年底开始在上写“每天读点论语”的。一直写到春节前,不多,两万多字。
春节期间,我反思了自己读论语的初心。摸了摸,啊,还好还在,还好还在。
《论语》最早走进我的生命,是因为家里一套蔡志忠老师的漫画。它让我轻而易举地、饶有兴趣地获得了大量中学作文里的好词好句。母语文化的感情其实特别早又特别深地,在心里已然发芽。
再不久,某老师在央视的百家讲坛讲论语火了。说真的,当时是中学生的我听到那些讲座,心情都是愤怒的。“这说的是什么啊?这样也行?”
离开完整的上下文,在“国学”里面找智慧,就等于这个嘛——你第一眼看到的三个单词,就是你2017年的运势哦!
贴吧里发一发大家灌灌水就够了。讲多了真的可笑。
大学毕业以后,我从事跟语言教学和文化传播有关的工作。看到教育环境和文化环境的一些现状以后,我想,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一定要给自己的文化自信找到支点。这个支点,是根植于传统文化的。既然是传统文化,一定离不开论语。
书与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
有些书,因为不断被阅读而青春永驻。书被翻阅得越破烂,它的生命力就越旺盛。
书的生命是作者和读者共同赋予的。日本学者外山滋比古说过:“作者生出作品,读者创造古典。阅读绝对具有创造力,凡是不能晋升为古典的东西,就会消失。”也就是说,作者一旦写出了作品,作品就不再属于他个人。——朱永新《致教师》
所以论语跟历史真实的孔子,关系已经不大了,它也不一定是老先生的鸡汤语录,不一定是后人强加的政治解释和道德标准。它就是一个流传千年的古代君臣师生互动文本。要完整地从文本而读文本,是我早早确定的第一件事。
确定了这件事让我在读论语的过程中不断有新鲜的、惊喜的、语文老师没有告诉过我的发现。随便举一个例子吧,论语中穿插着很多师生感情的片段,根本无关立场,就是师生感情,越琢磨越有滋味。
第十一篇,颜渊。上来就是四个排在一起的“颜渊死”!不用从文字本身,就从这种文章行文的编排和设置,还不震撼吗? 不完整地看文本,只看句子,就失去了这种震撼。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这一卷中间讲了一些其他学生的事儿,突然,又来一句: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你说竹简编可能流传中编排错了。我信。你要跟我讨论“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是怎么回事,随你的便,我会翻一翻诸位前辈先生的观点,最终保留自己的意见。你说论语就是鸡汤语录,道德说教,这我真的不信!
论语本身是弟子的记述之言。是二手知识和观念。中间再加上修订和解释,到汉代就已经变成三手了,到程朱、阳明,大概变成四手了,再到某老师百家讲坛,变成七、八手了。
读论语,既然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文化自信找支点,不是谋官,不是写学术论文。那么在某种程度上,在程朱阳明面前,我们只有对文本的理解不同,没有高下之别。
对同一文本的理解不同,有三个原因,一是掌握材料不同,这个呀其实大家都差不多了,毕竟经典读本就那么多,不再增加了。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对国学的学术研究的前线,是在考古现场。二是立场不同。前面说了,我这个时代有互联网,没有汉武帝。这使得我们看待很多问题的方式从根本上不一样了。三是生活经验不同。
正是因为大家的生活经验不同,而我只需要论语服务于我自己的精神生活,这就更没有高下之别了。
要材料和观点服务于自己的精神生活,就要有一定的取舍标准。这中间,大概有两本书是比较重要的。一本是赵汀阳老师的《天下体系》,说的是以儒家思想为起点重构世界政治观,一本是熊逸老师的《春秋大义》,用现代的哲学观和方法论对儒家思想做了解构。对了,还有徐胜治公子的系列超长篇小说,在幻想的空间里,各个学说、宗教都只是修行大道的一种阐释方式。
要读懂论语的文本,还需要借助一些拐杖。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这本书基本已经是对古代的三、四、五手论语知识和理念的整合梳理,有了它,集注、家语之类的书都不用专门去看了。还有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是借《论语》文本为载体,贯通儒释道三家而自成一家一言。是某老师“心得”的一万倍加强版。
最后,读书最好的方式是消化输出。所以,我选择了公众号和平台加上自己的观点,发表一些文字。多多少少,还是收获了一些鼓励和肯定的。
于是,我摸了摸,还好还好,初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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