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冬至,是个热门的“世界末日”。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断期待世界末日,却害怕自己的死亡呢?
我又不期然地参加了今年的旧生会聚会。
一班从小相识却平时甚少往来的初级老人家,每年一聚,重温三十多年前的傻事,却一年比一年笑得投入。再过几年,部分人开始老化的眼膜,将会在笑声中不随意地落泪了。幸好今年我被安排坐在阿坚旁边。他可能是最能够摆脱这 “话当年” 困局的人。
今年搞新意,食西餐。阿坚和我,阿娇, 和自幼虔诚,绰号“神棍”的沈冠坐在长饭桌之末。刚上沙拉之后,坚仔突然发问:“还有几天又世界末日了,大家有什么打算?”
想不到他的一句戏言,引起了沈冠一阵的兴奋。他来不及咽下口中的沙拉,便抢答道:“21号晚我和团契弟兄们会一齐食饭。” 语气带有身负重任,所以 “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的告辞意味。他口中的生菜和各种灯笼椒经过局部咀嚼,五色缤纷,乍看有如拆散了的万花筒。
阿坚问:“你们打算组团登天堂?”
沈冠似乎不觉得被讽刺,咂着牙齿,神气十足地答了一声 “没错!”
“但这次末日预言,是现代人基于玛雅古历乱猜出来的哦!教徒们当初受命于天,把玛雅人杀不尽的赶绝,所有的古书烧掉,仅有几本被收藏幸免。今天为何一反常态,把这类异教流言看得如此认真?”
阿娇听得一头雾水,天真烂漫地问道:“你们这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呀?好深哦!” 自85年认识胡凤娇以来,她一直坚守无知少女形象,坚决否定了岁月的痕迹,是个很有香港精神的女人。她虽然崇尚无知,事业却颇成功。法科勉强毕业后加入政府排队扶摇直上,现在是高级检控官。
阿坚解释道:“今年的12月21号冬至是玛雅族日历的最后一天,有些人认为这是世界末日的启示。”
阿娇小心的惊叫了一下,并没有扰乱面容:“哎呀!别说这个啦!太恐怖啦!”
我故作明智地说道:“更大的年历,也有尽头的一天的哦。”
阿坚笑了一笑,回头问沈冠道:“其实我有个疑问:教友们对末世这回事好像特别期待,是什么原因呢?”
“对心中有上帝的人来讲,世界末日并非灾难。末日是我们脱离人间,回归上帝怀抱得享永生的大日子,当然值得兴奋。”
“我记得当年你爸爸心脏手术,你替他加力祷告;结果老人家多活了三年。你曾经告诉我们那是摆在眼前的神迹,不是吗?那你为何那么不孝,运用祷告力量阻扰令尊早享永生呢?”
沈冠满脸通红,抗议道:“那怎可以相提并论!”
阿坚笑说:“好啦好啦,那不是同一回事。不好意思。不应该拿你爸爸做例子。说句良心话,很多不信教的人,也一样的欢迎末日,却害怕自己或亲人的死亡。”
我客气地问道:“敢问奸人坚师父个中原因。”
“我的看法是人生有如监狱,所以大家在潜意识里都想解脱。”
“这个大监狱吃的总比小监狱的好吧!”我说笑道。
“很难说!每天都要吃饭盒的人,可能另有看法。”
“起码我们不用穿囚衣。” 阿桥温柔地说,然后轻盈地把一小块生菜送进微微张开的小口内含着,迟迟不嚼。
“你认为如此吗?” 阿坚用怀疑的口吻问道:“如果不是环境所逼,你觉得一般精神健全的人会在大热天时,汗流浃背地穿西服打领带吗?我们每天穿的,不一定是心头所好,也不配合天时,只不过不穿不成,这不是制服是什么?”
阿娇在跟自己会心微笑着,似乎没有听到阿坚的话。
阿坚看了沈冠和我一眼,继续说下去:“你想想:打工一族每早由闹钟惊醒,跟监狱的起床警号有何分别?醒罢匆匆出门,你推我撞赶公车上班去。大部分人干的活,并不比狱中车间的工作过瘾。还有,一到規定下班时间,囚犯们便放下手中一切,缝了半针也留待明天继续。打工仔却甚少准时下班,一般拖拖拉拉的等老板和其他同事有所动作才敢关机离座。”
“呃!起码他们可以回家!” 沈冠立即指出。
“回家又如何?香港闹市中孤零零的人越来越多。不论家里人数多寡,大家各有各看电视或埋头手机。新闻都是些胡闹片面的负面消息,40秒一件接着上,还来不及反应,广告又出现了。我从前以为玩电脑游戏可以麻醉;不知不觉过一生,也算福气。但最近有位同事的小朋友,因为玩机升不了格,老不过关,觉得自己失败,信心受创,结果患上忧郁症,我才知道电脑游戏也是烦恼的一种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见自杀人数大增呢?越狱哦!” 我插口问句。
“这就是关键!” 阿坚说:“人为什么不怕末日,却害怕死亡呢?假如你在集中营出生长大,转眼过了五十个年头。看守的人突然告诉你明天可以走啦!恭喜恭喜!我看你会怕得要死。但假设有一天营门大开,全体囚犯蜂拥而出,你会毫不犹疑地跟着跑,心情跟沈冠现在的一样兴奋。”
沈冠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瞄了阿坚一眼,才洋洋自得地说道:“你的监狱比喻可能有少许歪理,但我兴奋的原因是出狱后我有个温暖的家等着我回去,不会变野鬼孤魂。”
“你指天堂吧?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一码很长,很长,很长的事了。”
我趁机举杯敬这几位还算有点剩余缘分的老同学:“那么我们为快将集体出狱的可能干杯吧!预祝大家冬至快乐,狂喜一整天!”
【故事完,世界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