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兮
前言:王临乙(1908-1997年),雕塑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师从徐悲鸿,两次到法国学习雕塑。 王合内(1912-2000年),王临乙夫人,雕塑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原名Yeene Nikel。中国籍法国巴黎人。1955年加入中国国籍。
1
我有时在想,两个人若能相爱相知,又能性情相合,兴趣相投地相伴一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去年或者前年,去北京的时候,在中国美术馆附近小驻,得知有展览,于是独往。是王临乙和夫人王合内的《至爱之塑》雕塑展。
这次展览不仅展出了他们的雕塑作品,也梳理了他们伉俪情深的点滴。
一段夫妻俩晚年的视频在一个角落兀自播放着。那时,他们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捣鼓着自己种的花草,相视而言,岁月静好。
偌大的美术馆里,不时有人在我的身前或身后走过,但厅内静谧,并不嘈杂,大家认真地看着,轻轻地,似乎怕惊扰到两位。
伫立其间,看到这些,感恩这次因缘际会,让我看到这些作品后他们的日常。
关于王临乙、王合内的回顾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两人相守一生,不容易,不简单……
2
那一年,他们邂逅在巴黎美展,她21岁,他25岁。
彼时,天气正好,就像那一年的春天,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美好。
他目光清澈,瘦削而腼腆,笑容温暖。
她气质温婉,落落大方,笑容甜美。
这一见,应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对神秘的东方艺术充满了神往,更对眼前这个叫王临乙的中国男子充满了探寻的渴望。
他喜欢这个文化艺术之都的一切,眼前这个名字尚叫Yeene Nikel的女子更是惹他注目。
他和她同在一个学校——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学习,他是二年级的学长。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爱好摄影,胸前总挂着一架老式相机,这个相机曾留下了他初到欧洲的身影,他还用它拍下了雕塑工作室里的模特,古希腊的废墟,美丽的落日,或许还有浪漫的塞纳河。
塞纳河,美丽的河畔边,留下了一见倾心两人浪漫的身影,滑雪、游泳、漫步……
两人一起谈天说地,讨论雕塑艺术……
那时,他们的心应与塞纳河的波浪一起荡漾。
或许,应该,肯定。他曾为两人的未来担扰,她也为他们的未来憧憬。
一个是,我很穷怕是无法给她幸福;一个是,他虽穷,我并不介怀,他有一颗丰富的内心。
但当有一天学有所成,他终究要回到那个他已经离开了六年的国度,那是生长、养他的地方,是令人眷恋的文化故土,还有等待他的恩师——徐悲鸿先生。若不是恩师的举荐,他无法来法国学习。
她会跟着他一起回中国吗?她的父母会同意她这么做吗?
3
果如王临乙所担心的,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得到Yeene Nikel父母的祝福。他能做的只能是只身一人先回国。临走前,王临乙答应Yeene Nikel:再回来,就会娶她。
这一去,就是两年。
王临乙没有食言,两年后,他回来了。临走时,他拿走了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毕业证书,两年后,他拿回了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雕塑系教授的聘书。
这是他对Yeene Nikel父母的承诺,他们以为这会让他知难而退。但这一份爱情远隔了重洋,远隔了时光,依然坚如磐石。
这样的爱情应该被祝福。
1937年,王临乙和Yeene Nikel在法国举行了婚礼。那一天,婚礼虽然简单,但是他们知道,得到了祝福的婚礼,便是最大的隆重,特别是这个祝福来自她的父母。
从那一天起,Yeene Nikel跟王临乙姓王,名合内,随着他回到中国。
宁静平和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卢沟桥事变发生了。随即而来的是兵荒马乱和颠沛流离。
北平、上海、庐山、昆明、晋宁、重庆……都留下了他们辗转的身影。
她脱下身上的洋装,换上了粗布衣裙,战火纷飞中,相爱的两个人能够相携一起,还能苛求什么呢。
生活稍微安定下来,他们没有忘记雕塑事业。
重庆凤凰山沙坪坝的一个住所,他们和朋友建起了一间工作室,借笔画心,以刀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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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艺术而牺牲,有人做过。木心说:文学是可爱的,人生是好玩的,艺术是需要牺牲的。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一生未婚,终生与文字为伴,与艺术共舞。
王临乙、王合内夫妇一生未生育子女,对于他们来说,与之相伴的,除了彼此,就是他们的雕塑艺术。雕塑是他们共同的爱和情,是他们与之相伴一生的伴侣。
在王临乙夫妇保留下来为数不多的老照片中,王合内身边除了王临乙,再有就是她怀里抱着的宠物,或小狗或小猫。
“王合内天生有一颗温润的、善良的,对事情总是充满美意的心”,“无论是对家人、亲友,乃至一花一树、小猫小狗、小鸡小羊,亦或整个世界,都是充满爱意”。
她说:“必须爱动物,对动物有感情;没有感情,是搞不出动物雕塑来的”。
她的作品《母爱》、《睡觉的母与子》、《吃奶的鹿》、《洗脸的小猫》,一个个跃动的生命形象,无不蕴含着她满满的爱和暖意。
或许对于王合内而言,猫、狗、虎、鹿、牛、马、羊、鹅……这些万般生灵就如一个个孩子,刻画孩子,怎能不生动,怎会不形象呢?
抗战结束后,王合内跟随王临乙回到北平,在洋溢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安了家,历经48个春耕秋收。然而,这其间,生活有时仍然不能平静。
夫妇俩经历了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那些年,起起落落,磕磕绊绊,但总是甘辛相共。
那一份感情,历经了岁月的沉淀,越发醇厚。
携手走过六十年后的1997年7月,王临乙去世。两年半后,王合内在北京逝世,追他而去。
这不禁让人想起杨降与钱钟书,周有光和张允和:他们都度过了简单平静,有趣有意的一生。
他们的人生有着惊人的相似:在这个万般如捕风的世间,简单地相守一生,不简单;遵照内心的真实,用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