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在世上,就免不了会遇上分离----森见登美彦《有顶天家族》
2016年5月13日
01
我回到这座城市时,以为这座城市又属于了自己,眼前高楼林立,处处繁华,陌生感又像一汪清泉涌上心头,我徒劳坐在路边长凳上,默默看着眼前属于这座都市的景色,浓墨重彩,灯红酒绿,以至于我有点迷失了自己。
繁华如梦一场。
诺男给我打了电话,问我到哪了,想请我吃饭,我拒绝了诺男的邀请,独立走在冷风中,S城临海,秋风比内陆城市凉爽些,在外漂泊时,每到秋日,我总喜欢穿着夏日的衣服,那里的空气闷热,秋天与夏天其实无更多差别。
S城的秋天好冷,我搂着肩膀,想从双臂的皮肤中获取丝丝温度,却也是徒劳。偶尔碰到熟悉的小店,我总要驻足停留好几分钟,想看看能不能碰到熟悉的男人或者女人。
说男人,或者说女人,不过是我想碰到自己最想碰到的那个人吧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出现在熟悉的咖啡店。
想起陈奕迅的歌,我心里陡然失落万分,街角没有咖啡店,原来这里只有一家奶茶店。学生的生意大概都是好做的,在相对寂寥的学生时代,哪怕是肉馅包子,不加盐,不加糖,只要能入口都是好吃的。
奶茶店已经关门了,应该是效益不好,当初卖十几块钱一杯,相当于好几天的零花钱,不少富有的少男们,为了心爱的女性同学,省吃俭用,排队来买一杯奶茶,就把一个高挑漂亮,学习巨好的女生拿下。
这样的美好,说起来也只有在学生时代才有,毕竟我们都没有钱,能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你,已然能让人心动万分。
我胡乱走着,竟然走到了自己熟悉的高中母校,怨不得多年不见,学校的牌子上依然写着S城13中,大概时光流转,易逝不回,这几个字还留在这里。
高中不比大学,自由奔放,这里的保安管得极严,根本不让人随意出入,正对着门口是教学楼,一片灯火辉煌,晚上八点,刚刚到了第二节自习课,还有第三节自习课。高中大概是最折磨人的时候,上不完的自习课,做不完的卷子,写不完的课堂笔记。
我甚至能记起高中时,老师为了把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讲完,吐沫星子乱飞,语速之快,我的手掌断了,才记下关键的几个公式。
侧前方的男生,穿着深色的校服,伸入课桌里的手,握着去食堂吃饭用的勺子。
我们学校的食堂,米饭供应链短缺,每天中午只有前几名才有机会享受到米饭的美味,我吃了三年的馒头青菜与粉条,毕业后见到馒头,条件反射般的想吐。
数学老师一声令下,他猛地起身冲出教室,涌入食堂吃饭的大军中,他竞走着走到最前面,我孤独得落在后面,想找到前面的他都找不到。
他学习成绩不好,高二分班过来时,被自己的父亲,拎着耳朵扔进了教室,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远远看着,温文尔雅,儒雅庄重,走到近处,暴发户的气质凸显无疑。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他家有钱,班主任物理老师把个子快接近一米八的他,调到了我的侧前方,每次老师从头开始写板书,有几个字总被他的板寸挡着,我看着他的头发越来越短,到最后变成了学校规定的板寸。
我们之间毫无交集,偶尔英语老师让我帮他补习英语,他总喜欢问我,为什么鸟语这么难发音,一个字母E放在不同单词里,发音还不同。
我说,这是按照音节发的,你会读了自然就会拼写了。
他转着碳素笔,左手无意识敲着桌子,大课间时,同学们都到操场活动去了,三五成群溜操场,一圈一圈不知疲倦。
“怎么了。”
他突然冒出的脸,吓得我一哆嗦,“离我这么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我不自然问道。
身子后仰,躲开随着他身体冒进而带来的灼热气息,我憋着嘴巴,胸腔里压制住的气息,要把我憋死了,可我不能喘息,不然他就发现了我的秘密。
“你有耳洞啊。”
他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我的脸更红了,他高挺的鼻梁映出一道光影,我几乎能从其中看清楚此刻红彤彤的脸颊,我忍着心脏里的躁动,对他说道,“你快背单词吧,我明天考你。”
我撒腿就跑,冲进厕所,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头一次认真看自己小时候留下的耳洞,长久不戴东西,不知道长死了没有,红红的耳垂上,卧着一个小圆点,太小了,不认真看,几乎看不到我是有耳洞的。
补习了一个学期,他的英语水平有了长足进步,为此他父亲还带着小姑娘爱吃的零食到学校慰问我,他爸爸邀我到学校走走,我看了看正在操场踢足球的他,风里来风去,灵活轻盈,像是去了线的风筝,这个操场是属于他的。
“谢谢你啊,小姑娘,我儿子脾气倔强,你多多包涵。”
他父亲西装笔挺,走起路来却步履蹒跚,我注意到他右腿不太方便,更加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用余光扫射他父亲。
那天走了好久,从操场走到了学生宿舍,又走到了小树林,又绕到了人工湖,最后绕回了操场,他父亲说了好多话,他母亲离家出走了,他爷爷奶奶去世了,他忙着生意,没有时间照顾他,不然以他的成绩肯定去了我们市一中,那是我们市最好的高中。
后来我查了查我们学校那一届的中考状元,赫然就这是他。
我不想再给他补习功课,他成绩那么优异,我以为自己排名前十就已经很厉害了,而他竟然是学校的中考状元,我好像太自以为是了。我敲了敲英语老师办公室的门,告诉她,我最近功课紧张,不想再给他补习了。
英语问我是不是学习压力大呀,安慰了好几句,以后也没有提让我给他补习的事情。
我们之间的风筝与线就断了联系,他依然潇洒自如,跟倒数第一桌的男生,讲黄色笑话,调侃班里的女生,我发英语作业时,偶然间听见他们讨论班里谁最漂亮,我厚着脸皮听了一会儿,直到我同桌诺男喊我,“询安,快回来,都要上课了。”
“何大课代表,手里的卷子都要被你捏碎了,你这是在跟谁置气呢?”
我跑开了,红着一张脸,身后那排同学发出嗤嗤的嘲笑声,数学老师走进了老师,我只好坐回自己的作为。
高二下半年的期中考试,他成绩下降的厉害,英语竟然得了60分,都不及格,对于150分的满分,差了一半还多。
他父亲拿着通知书,赶到教室时,他正立在走廊上,跟我们的男生讨论哪个女同学长得好看。
我脑袋贴着玻璃,亲眼看见他父亲揍他,一拳一拳,招招毙命,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直至他那张倔强的脸,消失不见,被人团团围住。
我冲去,诺男被我推到在地,大声问我干嘛?我不顾上理他。
我跑到物理教研组,“老师老师,刘淮的爸爸正在揍他,你赶快过去看看呀,要出人命了。”
物理教研组的老师,齐刷刷瞅着我,我顾不得老师们探寻的目光,跟着物理老师跑回了教室。
人群已经散开了,他颓废地坐在地上,满脸都是倔强,我走近了两步,他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我以为他要哭了,谁知道,他正对我着我笑,那个灿烂的笑容,穿越了所有能穿越的,跨越了所有能跨越的,涌入我的眼睛里。
他没哭,我哭了。
老师喊他父亲走了,学生们都上课了,我行尸走肉般跟着他,走入了操场,他躲进看台后面的空地,阴阴冷冷的,他脱下校服,甩了好远,又坐下,沉思着。
“过来。”
我走到他身侧,也坐下。
他不言不语,我沉默寡言。
我们坐了一天,下午自习之前回了教室,物理老师急疯了,问我俩到哪厮混去了。
我低着头,全班同学注视的目光从桌子缝底下,也射入我的眼睛。
“旷课,迟到,擅自离开教室,谁教给你们的。”
物理老师发了很大脾气,大概因为他成绩下滑,刘淮的父亲没少给校长施压。大概是我这样本来听话的孩子,竟然也给跟着刘淮胡闹。
“你们俩给我写检查,明天交给我。”
物理老师气冲冲离开了。
我回到座位上,趴着桌子流眼泪,我好学生的模样被识破了,原来我骨子里是叛逆的,我并不喜欢这样中规中矩的生活,想起刘淮哀伤的眼神,我又哭了,我流泪从不出声,诺男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只有我的桌子知道我哭了,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桌子上,点点串成了一片湖泊。
写检查,改检查,物理老师说我写得不够深刻,字数不够2000字,我憋着写大作文的气势,晚上拿着手电筒,蒙着被子,修改了好几遍,早晨跑操时,让诺男又帮我修改了一遍。
终于通过了物理老师的审查。
刘淮被调入了第一排,我们离得好远,我侧着头也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