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的船

得事野袅争去远 避风江鹤独归迟


山野里的船_第1张图片
公众:我的九十年代死了



<船>

1

亲吻你,也要吻你身上爬满的青苔

你一生的千疮百孔和肩膀上

沉重的渔网

光阴把你困在为难的沼泽.整整六十年

向左是隔断的木桩 向右是迷惘

前后是你孩子卧倒的村庄

2

我是来赎罪的,罪名因为偷盗

在一个水鸟经过的午后,我坐在岸边细数

你身上的木板

包括支离破碎的,

有二百零六块支离破碎的骨骸

我在黎明用尽了蜜饯接近你

又把你向昏夜里抛

江水是你

渔火是你

黄昏托起白烛的是你

甚至木车轮 屋檐 邮票 青铜的锈

梅雨季你就卧躺在泥泞的乡道

回南时你又撑起潮湿的红棱窗

旧钟楼 麦田 老风车. 你延展

最长的一支

缝补我少年的水磨坊

3

折腾不下去了,你就平静的沉入沼泽

有几回 你想起年轻时

经过的芦苇荡,还有桨上的春色和白雪

几次同漩涡的较量 就把你往岸上推

不明事理的岸边人跳了进去.比如我

妇女 游子 穿红裙的新娘 也跳了进来

4

我无法亲吻你,也无法吻你身上的青苔

因为我去向山野,而你

落入了泥沼




山野里的船_第2张图片
公众:我的九十年代死了

父亲的形象开始有了明朗的表现:胡渣,白发,皱纹渐渐爬上了脸庞。他好像是一瞬间变老的,又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沧桑。这种模糊的界限产生的原因,是因为他看起来硬朗的身躯和怎么都不会弯曲的脊椎——他一直是家中撑天的那位。多年后我在余秀华老师的《一包麦子》一诗中,找到了这个矛盾的答案:第二次/他把它举到了齐腰的高度/滑了下去/他骂骂咧咧/说去年都能举到肩上/过了一年就不行了?/第三次/我和他一起把一包麦子放到他肩上/我说:爸,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举不起一包小麦/是骗人呢/其实我知道/父亲到九十岁也不会有白发/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他有白头发/也不敢生出来啊!

我父亲尚在中年,零星的白发已经钻出来了。他不似从前那般活力了,千篇一律的工作结束以后,他就一个人坐在家门前看着暗下去的天空闷闷抽烟。他有时会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天上的几只麻雀掠过,有时汽鸣也打扰不了他。他看着脚下青石板上深一点的花纹,恨不得把自己镶嵌进去,但那总是不可能,于是他又把目光落在两块青石板相接的缝隙——那是比深渊还要更浓稠的黑。他把自己跌入其中。偶尔也想起儿时的模样:他接我放学,旧铃铛在自行车前叮叮当,我坐在后座问他星辰大海,他告诉我猫和老鼠还有机器人。幼儿园的童话书上有只小金鱼,我咿呀乱叫。他笑,又带我穿过人潮。而现在父亲维持着一个家的运转,他将心血悉数奉献。他是一日三餐,我们便把他蚕食而尽,他成了新装旧服,我们拥抱又抛弃。他是二楼阳台的盆栽,是煤气瓶、饮水机,可他终归是爱,而爱又是忽视和理所当然的结合体。

父亲对儿女很少有约束,但唯独在视力这件事上,他对我们很是严格。熬夜灯下看书、写字姿势不对,总会挨训。可我们被保护着没有近视的同时,父亲先得了老花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眯着眼看东西。有一回看电视,他问我左下角是什么字,我说“中央电视台”,他搓搓眼睛,盯着那里迷离了几秒,然后目光又涣散了。他终究没有去求证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他想,可是他做不到了。他关了电视,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愣愣发呆。母亲劝他,老了就承认自己老了,去配一副眼镜吧。但父亲执拗的不肯去。那时,他仍要求我坐姿正确。后来他向我借去的杂书也落了灰,母亲让他做几次账,都出现大的小的错误,无奈之下,他同意去配一副老花眼镜。走进眼镜店里一瞬间,父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自在。他对着店里形形色色的眼镜,又无言了。新眼镜配到的第一天,他笑着说确实看东西清晰了。但我始终觉得他那天并不开心。

前年我姐结婚,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出嫁的新娘是要跪拜长辈的。轮到父母时,我姐跪在母亲面前磕头,但父亲却逃开了。宾客一阵起哄,说当父亲的跑不了。我父亲连连挥手,说免了,免了。但所有人不依不饶,说女儿多大都不能免了这个习俗。我父亲仍然在躲,我姐就扑通跪下,朝他的方向磕了一个头。他一看,慌张地跑过来,牵起她的手将她扶起,又把那染上灰尘的红婚纱拍了拍。他藏了一辈子,现在人们把他推了出来,他显得那般手足无措,笑也不自然了。人们等他说话,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喃喃地说着:好,好。我姐出门时,按例娘家不能送人走,看得出来我母亲很想落泪,但她把自己放进了人群,去招呼余下的宾客。父亲转过身,我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点点颓下的身影。

我写这篇的时候,他刚好向我发来了微信,是个关于家里的短视频。除了梧桐叶落,柿子正红的风景,还有我侄子蹒跚学走路的身影。他又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了,他像从前一般又无言语了。离家的日子,父亲总是断断续续向我发来问候,但每次都几句话便匆匆结束。我时常利用空闲的时间去拍摄或者说是参观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摄影也会习惯存两份底稿,一份精细点做了后期自己用,一份原图发给父亲,跟他诉说这个陌生城市的风光。我朋友很好奇我的做法,问我为什么不把后期了的图给父亲看。我告诉他,我父亲不懂摄影的什么构图,还有光圈和曝光,但他明白美和不美,真实和不真实。他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我想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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