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

人上了岁数，特别爱丢三落四，但是过去却越来越清晰。

六岁时爸爸在医院里陪我治腿，每天打针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爸爸说，只要乖乖听话，就会奖励我认一个字，那时钞票上的所有汉字我都学会了。

妈妈说我六岁的时候就会织鱼网，织的网眼大小均匀板实好看，一个冬天织了整整九尺渔网。女儿六岁时我把这件事说给她听，儿子六岁时，我又说给他听。大君说，这件事可以写进家史。

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我考了全县第一。老师驮着我到薛庄小学领奖。我站在台上时，台下的大姐姐说，瞧，那是志敏妹妹。我大姐当时在学校特别有名，演出话剧还兼做主持人。

农村的小姑娘每天放学后就要给猪挑菜，一次庄里的双胞胎姐妹拿着镰刀逼我从菜多的地盘滚。为了我家的猪晚上按时吃到野菜，我拿着镰刀扑上去单挑二，两姐妹灰溜溜地跑了。坏人都是纸老虎，只要认真对方就认怂。

我小的时候写字很难看，一次，我趴在坑上写作业，爸爸和妈妈说，看这孩子写的“峰”字真带劲。从那以后，我觉得写好字是最幸福的事。

小学五年级一次数学竞赛，我考了70多分，老师悄悄地趴在我耳边告诉我，并嘱咐我别告诉别人。从此一看到数学，我就有点哆嗦。

数学老师是很老的老男人，是全县的数学二王。印象里他特别爱流鼻涕，一次上课时，他居然掏出一只袜子擦了鼻涕。

小学升初中时看小说着了魔，大哥的书却锁在柜子里，那个时候战战兢兢地读完了《三国演义》、《红楼梦》和《俊友》，其他的书名忘了。只记得那时看小说就和做贼一样，只能偷看，只能智取。

高考落榜了，第一次失眠，听着屋外不断飞驰而过的货车隆隆声，我第一次思考人生的路在哪里。

8月14日第一天上班，骑车摔破了膝盖，手上还残留血迹。同事小哥说，这日子真好，可以开全月工资。

二十年前我的顶头上司喝酒能一口闷，喝辣椒油也能一口闷，每当看到她我都像做错了什么浑身不自在。

同事有次开车时操作失误撞到了前面的车，没等同事开口，司机下来忙不迭地说：怪我，怪我，我跑神了。同事说这事时，居然狡黠地笑了。

别别扭扭去相亲，为了应付差事随手拿起大姐织的毛裤织起来。大君想，这姑娘真好，手巧还过日子。后来问大君怎么就娶了我，他说怕我嫁不出去。

闺女上小学六年级时在全区中小学生书画比赛中得了第一名。我问她画的什么，她说忘了。儿子在四年级的期中考试等待成绩的时候坐卧不宁，在日记里倾诉：从早到晚十分疲惫和担心，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度日如年。当老师说到应用题的第三题正确答案是1655，而不是2855时，我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每天考好和考不好在我心里面打架，晚上酣睡才能觉得好些。娘生九种，种种不同。两个孩子一个举重若轻，一个举轻若重。

闺女越长越漂亮，现在每天都要认真的看我几眼，然后说着同样的话：妈妈，咱俩长得真像。闺女小的时候，我带她去菜市场，卖菜的大妈惊呼这孩子真漂亮，然后上一眼下一眼看看我，失望地说，这孩子可能随她爸爸了。

今日得一首小诗，是清代袁枚写的：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有多少人是这小小的苔，又有多少人在期待牡丹开？

和最好的朋友比赛谁能吃辣的，看着满满一盘虎皮尖椒，她说我举白旗。很想再吃一次，看她举手投降的样子，可惜她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没有化妆，赤着脚丫，闷坐在家中写《兰猫之恋》，妈妈戴着眼镜，静静地看书，儿子坐在书桌旁写着作业。屋里好静，静得我都不敢走动，我怕打破这美好的宁静。

大君的袜子破了，妈妈戴着老花镜一针一针地缝好。像我小时候，妈妈给我缝补的一样。我悄悄地附在大君的耳边:妈妈缝好的袜子一定要穿，这是妈妈的奖状。

整个小区只有我住的这栋楼没有电梯，妈妈每天上下四层非常吃力。每当听到她上楼的喘息声，我觉得都像一声声闷雷敲在我的心上：妈妈快80岁了，尽孝要趁早。

什么叫中年，就是如日中天；四十不惑，就是别再嚯嚯了。这两句话，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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