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回的爱——评《公民凯恩》

分类：电影

豆瓣：公民凯恩

一、其人——复杂而丰满

《公民凯恩》中的主人公名叫查尔斯.福斯特.凯恩。这一人物形象是以十九世纪初叶美国新闻巨头威廉.兰道尔夫.赫斯特为原型的。电影时长120分钟，反映了凯恩坎坷起伏的一生。

凯恩这个形象无疑是复杂的。他一方面思维活跃，眼界开阔——伯恩斯坦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这么多主意的人，在与艾米丽讨论是否把伯恩斯坦的礼物挂在儿子婴儿床时，相对于出身传统家庭的艾米丽，上表现出的对不同宗教文化的一种开明的接受；一方面性格粗暴，固执己见到了冥顽不灵的程度，从来只有他要求别的人做什么，没有他接受别人的意见或观点去做什么。艾米丽说他过于偏激，胡乱批评美国总统，凯恩却一直强调总统是他们的叔叔（艾米丽是总统侄女），还说总统就是个善良的大蠢蛋；苏珊的声乐老师认为她没有唱歌剧的天赋，凯恩听见后大声呵斥声乐老师，并且还直截了当地说老师应该按照他的观点来评判。当苏珊最终因为顶不住公众舆论的巨大压力打算不再演出时，凯恩更是简单粗暴地拒绝，理由则是这会让他丢面子，丝毫没有考虑直接面对着都不想听的听众演唱的苏珊的感受。他信奉实用主义，热心于革故鼎新，但无论是在办报上还是在州长竞选时都不根据事实，仅凭主观臆想地诋毁一些人，鼓吹一些论点或是许诺一些空头支票。

正如剧中杂志社的主笔若斯东所言，凯恩如同那个时代（或者说每一个时代）的公众人物一样，被一些人所爱，被一些人所恨。而在这样一个人物的身上，体现的其实是整个时代的一种社会氛围和文明形态。

二、其事——大起大落

要想把一个人长达76年的人生浓缩在一部仅仅2个小时的电影里，白描的手法显然是难以胜任的。这又体现了艺术再现的魅力所在。影片运用了大量效果令人惊讶的蒙太奇镜头，几近完美地压缩时空以叙述主人公一生的重大事件。比如童年凯恩的一句“圣诞快乐”到撒切尔的“新年快乐”之间17年的跨越，比如报社的精英记者合照串起的六年变化，再如充分表现凯恩与艾米丽婚姻生活中关系的起承转合的六个镜头。而凯恩大起大落的一生就这样通过各种相对于当时的高超先进的摄影及叙事技巧表现得淋漓尽致。

童年时的离乡，中青年时的产业继承、兴办报纸、两次婚姻以及仓促结束（或者说根本还未正式开始）的政治生涯，以及最后在私人庄园如他生命般的一片破败的繁华里孤独终老......影片通过青年记者的采访过程，以倒叙、插叙、视角切换回环补充的非线性顺序，用“玫瑰花蕾”这一谜团完美地将凯恩的一生连接在一起，或者按青年记者的话，像拼拼图一样把零星破碎的点滴拼凑在一起，再现了凯恩这个美国公民整个沧桑漫长的生命历程。而唯一缺失的那一块，“玫瑰花蕾”，“或者是他想要得到的，或者是他得到后又失去的”，但不论哪种，似乎都已变得无关紧要，至少对于得到足够的新闻素材的青年记者而言，它“什么也不是”，再无任何意义。

三、“Rose Bud”的谜底——寻不回的爱

然而，“Rose Bud”，这简简单单的，指向不明的两个单词，真是毫无意义的么？

就连本片的导演威尔斯也认为“玫瑰花蕾”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只不过是一个用以作为影片线索，附带吸引观众的噱头。答案似乎就这样确定下来了，可笔者却不这样认为。光是从其作为一个贯穿全文、无数次出现的意象而言，其重要性就是不言而喻的。仔细揣摩，笔者认为“玫瑰花蕾”应该还有着更为深刻的寓意。

如果仅仅是一个用来吊人胃口的虚枪一着，片末又何必耗费那一分钟揭开谜底？难道只是为了满足观众的好奇心，或是单纯完成一个传统格式上的首尾呼应？威尔斯可不像是个喜欢照老规矩办的伙计，他的各种奇思怪想在他这一部处女作中随处可见。那么，玫瑰花蕾，到底有着怎样的含义？

当看到老年凯恩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这两个单词，接着白雪飘飞，纯净美好宛若梦境的玻璃景观球最终从他手中滚落，在地面摔得粉碎之时，我们是否想过，一向信奉实用主义的他，为何直到最后一刻仍抱着这么个虚幻的景色不放？或许，我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细想之下，那飞舞的白色，安静的木屋，与他童年记忆里的家何其相似，而“玫瑰花蕾”却也“恰巧”就是他儿时的旧雪橇上刻着的文字。

再回想起李兰半醉半醒（或者根本就是假装喝醉）时说的，凯恩不仅想要报社的人都爱他，还想让所有的选民都爱他。又想起老里兰说，凯恩是爱着苏珊的，当然还爱他的妈妈。再想起凯恩第一次见到苏珊说他不久前回到故乡，为的是寻找他的童年......细节不断连接，直指最后的答案。

如果问，凯恩这不平凡的一辈子里做了不少事，究竟他为了得到什么，什么才是其中最根本的因素？那么答案肯定不是“钱”——他早年就得到了如此一笔巨额的财产；应该也不是“声名”——他做事使用的各种手段显然证明他根本不在乎那些。答案其实只有一个字，“爱”。

童年时期的小凯恩被强行带离他的家，他的母亲。那时的他太小了，几乎完完全全地被大人们所左右。他也试图反抗，用他心爱的滑雪板撞击试图撕裂他原本生活的撒切尔，然而力量的悬殊使他终究难逃摆布。这大概是他长大后独断专行，绝不听他人劝诫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少年时就离开家乡的他缺少只有家人才能给予的爱，也缺少对爱的理解。他缺乏安全感，竭尽所能去追求别人对他的关注，却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真正情感绝无可能凭借金钱和落空的承诺便能换来。他总觉得爱就是一件私人的物品，没有人可以未经自己的许可稍加篡改。李兰说，凯恩总是想证明些什么，然而这个长不大的孩子，终究还是没有懂得爱的真意，而是迷失在寻回那一份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爱的路上，与目的地越来越远。

而刻着“Rose Bud”的那块雪橇板，从小凯恩拿着它撞向撒切尔的那一刻起，其实也就象征了他一生中对真爱的追逐。可惜的是，这种追逐在春去秋来之中竟然一直是那么幼稚、简单而粗暴，在生命的尽头化作尘土，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解。

笔者愚见，导演威尔斯之所以在电影上映后极力淡化“玫瑰花蕾”的象征义，不是因为这个意义不存在，恐怕主要还是因为来自现实世界的压力吧。

2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