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送的钱您收到了吗

乡间风俗，女儿要提前去烧纸，今年妹妹在北京打工未回来，我一个人去的。

您知道，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风水、算命、因果、轮回等，即使身遭厄运，依然执迷不悟。但是，每年两次，我会按时给您送钱，送衣服，送元宝，送纸上印制的汽车、存折、豪宅等，而且总是希望您能收到，能在另一个世界衣食无忧，随意消费，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天暖了，春光明媚，所以衣服我选了中山装和唐装样式的，没有选棉袄和带毛领的，厚衣服已经穿不着了。您在时常穿蓝色中山装，唐装您没有穿过，如果您还在，已经到了穿喜庆的唐装的年纪了，想必您会穿的。作为一名教师，您不像其他村民那样穿着随意，您喜欢整洁，也喜欢样式新一点的衣服，我想象您穿上唐装的样子，在过年的时候，那唐装肯定是由我买给您的，您很满意，掩饰不住的高兴和满意，您比年轻时更加温和，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很亲切。

纸币，我选了面额不等的，有大票子，也有零钞，花起来方便，至于金元宝、摇钱树等，想必不大动用，不过万一用得着呢，有备无患。还有超市，水果、食品、衣物、手机、汽车，甚至还有驾驶证和绿卡。您可以随意取用，用不到的，也可以作为礼物送给别人。

我总是不善于开口，以往和姑姑、妹妹一起去时，她们总会念叨一些，偶尔我也会附和几句，但更多想对您说的话，都没有冲破沉默的外壳，我想您会理解的。不过这次我一个人，当火苗腾起，并把纸灰向四周抛洒，热浪扑在脸上，我突然像从梦中惊醒，说了一句：爹，拿钱吧。

村里没有公墓，你和先辈的住所在别人的庄稼地里，春天通常是麦子，秋天通常是大葱，通常长势正旺，我们只能打扰庄稼，碰落叶尖上密密的晶莹的露珠，任它们打湿裤角。风俗使然，除了清明和寒食前夕，我们几乎不会踏入这块土地。

离开村庄几十年，已经越来越陌生，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有时我需要借助他人的指引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但我对你安息的处所越来越熟悉。

今年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了，我还是常常梦到您，梦到我们在老宅里，我们兄妹还没有长大，时光就停留在那时候。而老宅早已拆除，别人在那里盖了房子，我一次也没有试图故地重游寻找痕迹，一切都在心里。

走在街上，遇到高高瘦瘦的老年人，我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如果是相似的背影，我总是期待转身会有惊喜，我可以欢欢喜喜拉着你回家。

我总是想象你老年的样子，虽然你走时已经满六十虚岁，但还没有享受可以轻松点的老年时光，工作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活几天。我想象和老年的你聊天，你依旧收拾得干净利落，给我讲一些道理和乡间发生的事，给我的生活出主意提建议，给我们做好吃的。闲散的时候，你可能会下下棋，写写绝句和律诗，研究研究菜谱，总归，是你从来没有享受过的闲适。

我活得越来越象你，善良、敏感，有点软弱，凡事总是为别人想，宁可自己委屈。

如果你在，也许我会是不同的命运，你会为我指路，为我开路，为此你会拚尽全力，没有你，我的生命里下起了冰冷的倾盆大雨。不过也许应该略略欣慰，如果你在，看到我身遭大难，肯定要痛过我自己。

如果你在，我不会做那么多恶梦，梦到自己无家可归，梦到在可怕的黑夜里迷了路，梦到被人追赶，梦到丢失了拥有的一切，我孤独又无助，惶恐又迷茫。

我们能在那个世界相逢吗？我还会认出你吗？

不管是否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在一抔黄土前我烧化的，希望您都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