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味‘’系列之宰杀年猪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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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在我们乡下,大约是农历”十月初一”过后,即大规模宰杀年猪,准备第一道年味了。

        那时,一个农村家庭有年猪宰杀,可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年幼时随父母到家乡乡下生活。刚去,一切重头来,家庭条件差,买不起更多猪仔,我家只能喂养一只黑猪,大约一年半才出栏。虽然我很头疼打猪草之类的小事,可是想到有年猪可杀,邀请邻居好友们一起来吃血旺,一顿大肉大酒嗨吃后,父辈们趁着酒意,打“KAOKAO”川牌的大呼小叫声,在山乡冬夜里分外响亮,那是喜悦;我们孩童也是个个吃得油嘴满满,直打饱嗝。

        母亲总是鼓励我,让多打割猪草,把猪喂得肥肥。过年好有肥膘猪肉吃。

        在屠宰前一个多月,我们就开始断青,即减少猪草进食,给圈里的待宰年猪多喂些稀饭之类。目的是让猪肉尽量吃不出草青气。平常,猪草、糠麸、红苕、潲水,能将猪喂饱,已是很不错了。那年辰,人的肚皮饱胀还未得到完全解决。那时,猪是家中一宝,尤其对乡下人家。猪肉不消说,基本是一年的主要肉食储备。猪鬃毛可以卖给国家,猪粪资格有机肥,肥田肥地种蔬菜,养庄稼。如果是剥皮,猪皮还可以卖,补充点家用。

        等到要宰杀年猪,父亲早早就去乡上将屠宰税解缴。我记得还要再上交一半整边猪肉(带排骨)给乡上的某个部门,而后又往县里上调猪肉。父亲和母亲合计合计,择个好日子,也是早早就跟杀猪匠联系好。我家每年都是固定四队的叔侄杀猪匠。杀猪匠那阵子可很忙碌,要排”轮子“的。盼望杀猪匠早日来我家,心情急迫,可谓望眼欲穿。

        父亲也提前从邻居家借来那根大宽条櫈,作杀猪时用的案板。接取猪血的大菜盆,让母亲清洗得干干净。腌制腊肉香肠的盐巴等香料佐料,也早早从二十里开外的区场镇购回。青㭎柴火,备成小山状,就用我家厨房大双眼锅灶烫褪猪毛。

        不过说实话,那时,我还很年幼,没有亲眼看到杀年猪的全过程。母亲不让看,说我是细娃,这些杀生的事,少看为好。往往都是在后半夜,听得我家的黄狗阵阵狂吠,父亲已经将杀猪匠叔侄双双请进家门。我只听得被宰杀的大肥猪一阵哀嚎后,短暂喧嚣后,夜,继续宁静。我则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天明后大口吃啖肥得流油鲜爽猪肉的美梦。

        要说对宰杀年猪有真实见闻记录,可能是80年吧。哥哥已早早去县城打工,给父母减轻负担。我们家在父亲带领下,在家乡修了大瓦房。条件有好转,养有一头大母猪,可以每年下两窝猪崽。上半年就留两头父亲觉得油光水滑有喂养前途的小猪崽自家喂养,待来年卖一头给国家,一头自家留着做年猪宰杀。那时上交国家的肥猪需要达到130斤重,意即够称,可以出售。所以乡下有一句俗话,你娃130斤,我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反正常常会听到大人孩子都在说,其中道理我没多深究。而留宰的,母亲总督促我,再喂肥点。想到自家房梁悬挂满的腊肉香肠,黑中带红的亮,心里美滋滋。打割猪草的劲头自觉得很。

        那天小学放学回家,遇到杀猪匠往我家方向走。我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是叔侄二人同行。我斗起胆子,问他们是不是帮我家杀年猪?侄儿人高马大,笑嘻嘻对着我说,”是啊,今天真是到你家,赶吃夜饭。你赶上杀猪了,等哈帮我抓猪尾巴哈。”这真让我开心,激动得走在前面,一路小跑,往家赶,赶紧跟母亲报信去,我要杀年猪,而且是要逮猪尾巴。

        母亲看我高兴的样子,好吧,今天让你开开眼界。看看杀年猪。

        杀猪匠倒也快,不几分钟就到我家。从一个沾满油腥味而透着油光的不大的背篼里,取出一尺来长的尖刀,刀锋寒气逼人,应该是杀猪用的;十几个铁弯钩,用来挂猪肉;两把厚重的砍刀,估计是砍猪排;一把剔骨刀,我猜不出怎么用。这些行当一一摆放好。临时悬挂猪肉的三角木架,父亲手脚麻利,慈竹绳扎好,横立在那里,只待白花花猪肉接受主人检阅。

        杀猪匠叔叔就冲我说,”走哇,你去把猪从猪圈里赶出来。”

        那时,我们属于淘气包,听到号令,立马行动。抽开猪圈门挡板,对着肥猪嚷,快出来。大肥猪鼻子哼哼几下,根本不再理睬我。我翻身跳入猪圈,大声对着猪吼,”出来,上杀场了。”大肥猪耳朵遮着它的眯眯眼,尖嘴又是哼哼两声。杀猪匠叔叔哈哈笑起来。”看嘛,老火米没吃够,人家不理你。”只见杀猪匠不知啥神法,嘴里唤着”咯咯咯”声,肥猪摇摇晃晃站起来,自觉钻出圈门,走到泥地院坝来。

        这下,我才看清我每天放学后要为它辛勤打猪草的年猪,竟然长得油光水滑,皮毛发亮,好大一头肥猪。杀猪匠叔叔对我父亲说,起码二百来斤毛重,父亲捋捋他的小八字胡,”差不多,今年国家的提前上交了,自己留一头,多养了些时间。杀个大的,吃个大肥年。”我是兴奋得直鼓掌,心想还里有我一份功劳,大冷天,找猪草,头疼。不过我记得那年头乡下人家能舍得宰杀一头大肥猪来过年,不多。觉得父母好能干的。那时很多农家都还和以前一样,一半上交国家,完成任务,留一半自家吃,有的人家还没年猪可杀呢。

        可能肥猪感觉气氛不对,仰头冲着我,还有几个陌生大男人,哼哼哼。四蹄犁地,竟不移步,生畏望着大宽条櫈。杀猪匠的侄儿老道地走到猪屁股后面,右大手拍拍猪屁股,它竟神奇般听话,走到条櫈处。我也悄悄在猪后面跟着,准备抓猪尾巴,凑热闹。

      有的事,看上去很容易做,也好像很顺利。其实蕴藏着别的故事。比如宰杀年猪,会遇到许多忍俊不禁的情节。

      正当杀猪匠叔叔准备抓猪耳朵时,控制它时,这肥猪突然不知哪里来的猛劲,咧嘴尖叫,后腿一蹬,钻过众人间缝隙,一股直溜烟往菜地里狂奔冲去。我也赶紧追出去。在灶房烧烫猪毛水的母亲,吓得赶紧喊停我,怕猪发飙,咬到人。

        还好,父亲找来麻绳,几个老爷们还是不讲情面,捆回肥猪。虽然大肥猪极不情愿,卧着,四肢跪在地上。杀猪匠的侄儿紧紧提着猪耳朵,父亲抓紧猪尾巴,四人好说歹说才将这头肥猪侧身合力放倒在条櫈上。

        我家的黄狗却不再狂吠,瑟瑟颤抖,躲在篱墙后的谷草窝里。  撘着头,可怜巴巴望着我们。

        我和弟弟站在一丈开外,即兴奋,又害怕。尤其是我,第一次真实看到整个宰杀的全过程。神色享受肥猪尖叫的刺耳声,心里有点隐隐作痛。我喂养一年多的大肥猪,马上要被宰杀,成为我们年夜饭的佳肴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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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肥猪痛苦地发出哀鸣,大嘴张开,露出利齿尖牙,喘着粗气。四条粗腿蹄处被绑住,它玩命地挣扎。似乎还想再次逃跑。邻居大哥也将接取猪血的大盆子放在条櫈旁合适位置。只待杀猪匠叔叔操刀下手。只见杀猪匠叔叔替下他的侄儿,他侄儿退后一点,从猪背后压制,用他的有力左手抓紧猪尾巴根部,牢牢钳制住,不让肥猪再挣扎晃动。嘴里还说着,”我看你还跑?再逃跑,也逃不脱我的手心!”父亲控制住肥猪双后腿。杀猪匠叔叔大步上前去左手紧紧抓住一只猪耳朵,左腿紧紧压住条櫈上的大肥猪。此时,大肥猪吼得更厉害,山乡里都回荡着它的尖叫声。惊飞几只乌鸦。杀猪匠叔叔右手猛地取下嘴里含住的杀猪尖刀,对着肥猪的脖子心窝处(估计是气管窝吧),十分迅速一刀插进去,麻利旋动两下,几秒钟后,听猪叫声有点变弱,又迅疾抽出尖刀,扔到背后地上。刀口有一抹猩红,寒光不再闪闪。

        只见肥猪脖子处,一大股猪血喷涌而出,直冲接血大盆子。邻居大哥有经验地赶紧移动盆子,以便接取更多猪血。大人们继续按住肥猪。而肥猪依然在尖叫,哀嚎声音由高向低,逐渐减弱,开始还猛烈蹬动跳闪的双后腿,渐渐耷软下来。大约半分钟后,大肥猪不再有声音,只是微弱往外呼气,脖子处放血口冒出许多血泡来。

        它终于断气了,大伙松下一口气。杀猪匠叔叔往那道血口子塞进一个备好的圆木楔子,防止漏气。这下总算将大活肥猪变成了一头死猪。看来,杀猪不光是个力气活,还需要有点技术含量。这头还是猪崽时,就由我负责打猪草照料的年猪,短短十来分钟,就被人们宰杀。心里还是小不舍。黄狗啥时候跑出来,我不知道,它偷偷去舔舐地上的猪血后,又悄悄地躲进它的草窝。

        被宰杀的年猪直挺挺躺在宽条櫈上,铺满整个櫈子。杀猪匠的侄儿取出一把小刀,在猪后蹄开口,准备要往死猪身上吹气。以便猪身胀满,打理猪毛。只见他挽起油腻腻的袖口,双手抱住那条猪腿,大嘴贴紧对准那道口子,鼓起腮帮子,猛地一下一下吹起来。先是那只猪腿开始鼓起,渐渐浑圆。杀猪匠的侄儿换口气,用一根拇指粗的铁棍(杀猪匠叔叔说是挺杆,平常还可以用来驱狗防身。)穿进他吹气的口子,往猪身体里捅去,说是便于走气鼓胀。而后他继续鼓着气,继续往猪身体里吹,脸胀得通红。杀猪匠叔叔一边用一根粗木棒顺着气走的动静方向,敲打死猪身体,以便顺气通气;一边和父亲拉家常。自然,跑惯江湖的父亲,早已再次递上”大前门”香烟,嘴里话很多。被宰杀的年猪身体逐渐由后腿向猪肚,猪背脊,猪脖子处蔓延鼓隆。本已很肥的猪,在杀猪匠叔叔侄儿的鼓吹捣弄之下,愈发显得肥壮。后来我看到杀猪匠不再用人工吹胀宰杀后的年猪躯体,用自行车加气的气枪来代替人工活。不过我家那时已经是养的什么英国品种的白猪,不再是我们传统的黑猪了。

        贤惠能干的母亲,早已烧好烫猪毛的水。几个大爷们将宰杀了的猪头向上立起来。杀猪匠叔叔的侄儿,当仁不让,自告奋勇,要将这肥猪背到灶房的大锅上,好烫褪猪毛。我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大力气,双手抓住猪前腿,弓背顶住猪肚,一鼓气,背起就走。我这下才真的去抓猪尾巴,得意地想帮他稳住死去的肥猪,虽然没用力,还是体验了一把抓猪尾巴的感觉。父亲在一旁帮稳住死猪,没有责骂我的淘气。

        灶煻里柴火很旺。被宰杀的大肥猪架在双眼灶上,由杀猪匠叔侄轮番费力翻动,从猪头沿着猪背脊开始淋烫,刮猪毛的刮刀发出”CUCU”声,大黑猪不多久变成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大白猪。我记得不多的猪鬃毛被杀猪匠的侄儿偷偷放进他的衣服包包里。后来父亲告诉我,这是杀猪匠的专利,应该留给他们。他们拿去卖给国家,可以换些钱。据说在二战时,我们国家的猪鬃毛派上大用场。这是后话。

        褪去猪毛的肥猪,被割下猪头,悬挂在父亲备好的三角木架横梁上。猪头放在一个竹篮中,等父母闲下来打理。猪身子被剖成两半,先是顺挂,后来是倒挂。也就是猪后腿被铁钩穿着,长长地垂悬挂着。等着杀猪匠分割成块。我们家就用来做腊肉香肠等年货了。我记得二刀肉,是父母用来送给关系比较好的城里亲戚朋友们的,父亲会趁着猪肉新鲜,很快进城去。城里亲戚怎么做腊肉,不知道。我随父亲去城里拜年,挣压岁钱时,品尝过,觉得要比母亲做的是好吃一些,但是没有我们乡下那种柴火吹烟熏过的香。当然我哥哥的岳父家,也要留一块。还有一些别的猪肉块。待春节回家的哥哥走岳丈家时,作过年的礼物之一。

        宰杀年猪后第一顿饭,我们乡下人家都要邀请亲朋好友,大家一起聚餐,乡下人的说法,”吃血汤“或者是“吃血旺子”,那是邻里关系和谐的无声明证。鲜嫩的血汤仿佛是主菜,当然还有蒜苗回锅肉、肝腰合炒、大白萝卜炖汤等、还有一些下酒菜,如花生,杂糖。摆满一桌子。如今雅化成”吃旺汤”寓意大家都要兴旺。是否还有那时的浓浓乡情,我在城里生活多年,没有机会回乡,不知现在乡下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习俗存在。时常会想念那时”吃血汤”的味道。几大桌人,大家都嗨吃嗨喝,甚是惬意。

        待宰杀年猪结束后,父亲和我,就将这些肉块用盐腌好,用棕树叶编成的绳扣,挂在灶房屋梁上秌着熏着。黑中透红的老腊肉就这样被炊烟天天熏着,一段时间后,用来做菜,或炒制回锅肉,或煮好切成片,都是非常的香,诱人垂涎。过年时做年夜饭用一些。更多是来年的肉食储备。

        这大抵是我记忆里宰杀年猪的最深回味了。大约在88年开始,我们家宰杀两头肥猪来过年。打工回家过年的哥哥会买很多鞭炮,烟花在乡村燃放,我们陪父亲一起喝酒,一起畅想来年。94年随着父亲进城和我一起生活,我们家再也没有宰杀年猪的经历。

        如今,偶尔看到或听闻有乡下人家宰杀年猪的消息,我还会深深想起我们家在乡下时那些宰杀年猪的回味以及那些民俗风情记忆。这记忆随着我的年岁增长,愈加强烈。

           

          ——應緣荼仁,2018年1月30日,草成。囿于记忆及脱离现实生活,这宰杀年猪第一道年味,我的回味大体如此了。不周之处,多请包涵。配图来源于同学提供,在此一并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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