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事重重地回去后，看到刘总喝酒后整个脸都红了，酒过三巡，刘总就已经和乔生无话不说了。“实不相瞒，我这辈子被人骗过次数真不少，我是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但遇到赵云生后，我的态度转变了，我不但相信他，而且恢复了自己看人的信心。前段时间，由于要股东授权签字什么的太麻烦了，我就彻底让赵云生把贸易公司的股东工商变更了，直接变成他好了，不过他为了让我放心，还是主动提出再和我签一份补充协议，证明他只是名义上的股东，实际控制人还是我。哈哈！”
“是吗？这样都可以吗？”乔生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到新鲜。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么操作都一年了，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刘总每次到抱怨的时候，语气都像小孩子似的。
“刘总，听说你把酒店也给赵总打理了，有这么一位得力的助手，你可省心了。”我适时地插入了一句。
“可不是，赵云生是个人才，关键是忠诚，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儿子，那我就没什么遗憾了。可惜，生了三个都是女的。”说着刘总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失意的神情。
“刘总，听说酒店的主要业务还是内部接待，酒店业绩要进行考核吗？那么酒店的菜式以及定价是谁负责呢？”乔生饶有兴趣地谈论起酒店业务来。
“统统都给赵云生。考核赵云生。”刘总已经有些醉意了，但谈起赵云生他还是神采飞扬。
“那你不怕赵云生自己给自己定个高价，然后稳收利润啊？”乔生打趣地问。“赵云生如果真这么做那他就不是赵云生的智商了，这种三岁小孩子的把戏，能瞒得了我？实不相瞒，我已经派人私下里核过他的定价了，和同行业相比，他定的价格是相对优惠的，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刘总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刘总，既然要审，何不让我们把酒店业务一起审了，反正这一周内我们都在等消息，也暂时没有新的进展。”乔生说。
“哎呀，酒店能有多少业务，一年也就一千来万，还不够我贸易公司一个小手指的，没啥可审的，不过你如果感兴趣，那明天我就安排李菱带你们去看一下。”乔生把酒言欢之间又接了一单业务，我在一旁窃喜。
等我们回到入住的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刘总明天不用上班，乔生也可自由支配时间，可我明天8点钟还要爬起来啊。洗漱一番后，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我倒头便睡，以至于后来乔生发给我的短信都没有听到。
等我被8点钟的手机闹铃闹醒时，才发现乔生昨晚发了短信说今天可以9点再起床。
今天，乔生和我在李菱的陪同下一起去了云飞酒店。酒店地处郊区，却是毗邻一片湖光山色，十分恬静幽雅。建筑设计都是古典檐廊式的。按照乔生的吩咐，我导出来仓库系统以及点菜系统，一一与原始单据进行核对。乔生则约了行政总厨了解业务。
我一张张地核对着采购单、入库单和仓库系统的数据，采购的蔬菜肉类都算是相对低价的。偶尔看到一两张贵价采购，但都是些奇怪的名字，什么羊肚菌啊、鲮鲤鱼啊都是一两千一斤。我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想起乔生的告诫，说要对自己不懂的地方问到清楚为止。于是我又拿着那些入库单去问仓管，什么是羊肚菌？什么是鲮鲤鱼？怎么这么贵？为什么要买这些？仓管是一位憨厚的小伙子，矮矮胖胖，脸上长满了雀斑。他有些神秘地告诉我，羊肚菌是猫头鹰、鲮鲤是穿山甲，都是国家保护动物，所以不能写真名的。我觉得自己倒是长了见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自己查账的情况告诉了乔生。没想到说到羊肚菌和鲮鲤鱼的时候乔生的眼神忽然停滞了，他似乎在快速地回忆着什么，很快，他急匆匆地离开坐席，跑去厨房拦住一位正在干活的厨师问道：“请问酒店今年招待集团的宴会都在几月份？”那个厨师想了想说“2月、6月、9月，一般传统节假日都会安排大型酒宴，平时接待也会有酒席，不过档次会低一点。”
“你还记得今年宴席的菜式吗？”乔生问。
“不记得了，做完就扔了。”厨师无奈地说。
乔生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又问我：“你刚才看到他们的点菜系统了吗？一般酒席点菜都有什么菜式？”
“好像是富贵宴、吉祥宴、安康宴什么的，一席定价从800元到18000元都有。”我回答道。
“没有具体的菜式吗？”乔生问。
“没有啊？他们的酒席都是按席位定价的，而且每次宴席搭配的菜式都不同，据财务讲厨房下单也是按席位下的，都是什么什么宴席多少钱，所以财务也是按厨房的回单记账啊。”我说。
“看来只有问刘总了。”乔生自言自语道，接着又对我说：“你把那些贵价食材的入仓单复印一份下午我们一起带去见刘总。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按乔生的吩咐很快复印了入仓单。加起来大概有两百多万吧。
等我们赶回东飞公司时，刘总还没有到，李菱说他有个接待，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乔生只好和我先回酒店。
在酒店里，我不解地问乔生，到底发现了什么？乔生让我拿出入仓单的复印件，指着入仓单上的日期说“你看，这批穿山甲是2月17号入库的，据我了解，2月份酒店的大型宴席就有一次，共30围，每围所上菜式是一样的，还记得东飞大堂墙上员工宣传栏的照片吗？那张酒宴照片显示的拍摄日期是2月18日，而所拍照片内酒席竖起的菜牌上根本没有穿山甲这道菜，那么现在厨房里也没有穿山甲，那批穿山甲去哪里了？”乔生望着我。我有些怔住了，下意识地说：“仓管说那批穿山甲就是做2月份那次宴席的啊？”
“仓管出席了宴席吗？他亲口品尝到穿山甲吗？”乔生继续问。
“这……”我前思后想，这整件事确实存在漏洞，但在各方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乔生留意到照片上的细节，这个漏洞将永远不会被人察觉。
“其实，很大重大的隐患都是隐藏在很小的环节里，从而容易被忽略，大的环节重视的人多，反而不容易出问题，重大的纰漏都出在这些小环节上。让我们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没有穿山甲的宴席以有穿山甲的价格定价，财务作为收入记账，而实际的穿山甲却被再次销售，收入未进入公司帐，那么在此环节，聪明的人两次空手得到了收入而不被察觉，反而被人们称赞其业绩。”这真是巧妙的设计啊。
“那么乔生，就是说你在银行对账单上发现了同样的线索？能讲给我听吗？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理出头绪来。”
“还不是时候，我要等到看到银行补打回单时才能确认，在此之前，我不能随意下结论，这不符合财务实事求是的原则。”
我们在酒店一直等到晚上8点，李菱来电话说刘总还没有回来，让我们不用刻意等了。我向乔生请示想出去逛逛街，就留下乔生一个人离开了。
城市和城市实在没什么太大区别，除了自然景色以外，城市都大同小异。我打的来到一处相对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信步游逛起来。
在街边吃了碗米线，又喝了碗云南的蚂蚁茶，我忽然感觉很口渴，就在我到处找冷饮店时，一对熟悉的背影在我对街的人群中闪过。我急忙跟上去一看，竟然是赵云生和林玥，看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亲密，挽着胳膊拐进了一家电影院。出纳、赵副总、胡总、恋人、对账单、红包……这些词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尽量将看似杂乱的思绪理清楚，但是却越理越乱。
等我火急火燎地赶回酒店要把最新发现告诉乔生时，却发现他不在，拨打手机已关机。我赶紧拨打李菱的电话。可是无人接听。我冲上街头，到处寻找乔生的身影，并在思忖着是否要报警。
大约半个钟头后，李菱回电了，说刘总刚刚约了乔生出去。我一下瘫软在地。
在酒店等到午夜两点多钟，终于等到乔生回来。他告诉我刘总听了他的讲述后面色惨白，好一阵子没缓过来，到后来竟然抱头痛哭，他安慰了很久。但最后刘总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他连夜打电话给律师，要起诉赵云生，先夺回酒店股权，再起诉其职务贪污。“这就是不靠制度靠感情管理的代价。”乔生最后精辟地总结道。
后来的几天里，陆续传来律师那边的消息，好像官司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私下签订的补充协议不能代替工商变更，法律以证据为依据，而证据效力又各有不同，个人的签名怎么能抵得上工商的盖章呢？不过我们关心的不是官司进度，二是银行对账单。等乔生拿到银行补打的对账单时，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和我推测的一模一样。”他说。“到底怎么回事呢？”我充满了好奇。他拿出原来的对账单说，“你看，这里的银行余额用计算器打一下相差了1分钱，虽然是小小的1分钱，但没有人发觉，因为没有人会认为银行打印的对账单余额计算会错误，如果有错误那只有一种可能，这张对账单已经被修改过，你知道，有时候EXCEL公式计算的数据和实际数据经常会相差1分钱，虽然这个人的PHOTOSHOP技术很高明，但他毕竟还是欠缺了这一点审慎，没有用计算器打一遍数据，而是按EXCEL公式快速下拉计算的数据直接修改了对账单。这两份银行对账单一比较，你就明白问题所在了。”
我将真假两份对账单一比较，发现月末余额虽然是一样的，但每天的资金进出以及余额却不相同，这说明了什么呢？“还记得你向我介绍的东飞贸易公司和银行签订的理财协议那回事吗？你也看到了，根据假的对账单理财资金大部分都达不到7天因而没有增值利息，而实际的对账单却显示银行理财资金大部分都达到7天，那就是说，这中间的利息未流入公司账户而没有被人发现。按照平均每年有1亿的资金用于理财，5年来累计利息收益就有850万，那么公司有850万的未达账款却长达5年没有人发现。”
“可是，会计每个月都会核对资金的，我看了他们都有核对签名。”我说。”“大家都在依据假的对账单核对，却没有人去核对对账单的真实性，以及对账单管理的内控是否有漏洞，这才是问题关键。”乔生说。“对账单都是出纳去银行取的，出纳……”我想起了那晚逛街时所见的一幕，暗自想，年轻的女人总是容易被浪漫的举止和英俊的外表所打动而蒙蔽了双眼，恋爱中的女人真是什么愚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事情再到后来，却不想我也成为其中的受害者，因为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追回全部应收账款，所以还没有拿到这一单业务的提成。原来，虽然没有收回股权，但在对账单事件以及穿山甲事件上，赵云生还是以渎职罪获刑。原本事情到此，刘总、乔生和我都应该皆大欢喜，不想生活总是那么暗流涌动，命运总是那么喜欢捉弄人，赵云生在法庭上陈述了自己的犯罪动机，竟是为了复仇。
28年前的一天，一个自学成才的工程师从西北矿区赶回家探亲，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挺了个大肚子，他掐指一算，怎么也对不上日期，于是认定妻子背叛了他，将已有5个月身孕的妻子赶出家门。这个女人背井离乡，不敢回娘家，一个人流落到南方打工，在路边生下儿子，被好心人送进医院。女人在产后经常以泪洗面，导致后来双目失明。含辛茹苦地靠做走鬼养大了儿子并坚持送他上大学。当儿子问起自己的父亲时，女人在弥留之际讲述了自己的身世。这个儿子从此对父亲恨之入骨，并发誓要找到父亲报仇。这个儿子就叫赵云生。真是老天有眼，赵云生有一次在水房帮助了一个被开水烫伤的女孩，这个女孩成为他的女朋友，她就是林玥。林玥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东飞公司做总裁秘书，对于总裁的行踪了如指掌。赵云生得以第一时间赶到巴勒斯坦并制造了那场枪击案。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补充，那就是赵云生将转移的800多万理财利息收入投入股市，5年来已经升值10倍到8000多万了。
但是当赵云生在法庭上讲这一番话时，刘总却当场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哭着喊着要保释自己的儿子。且将这一切都怪罪于乔生和我，我们合同约定的那笔款，更是遥遥无期，成了一笔长期坏账。
我真不知在这个案子中自己得到的是成就感还是失落感，但生活还要继续，我没有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懊悔，而是很快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以后来的提成弥补了自己这次的损失。
在这次业务中，我复印了一张凭证作为纪念,1999年10月21号凭证：人事专员报销医药费98264元，附件是病历复印件：赵云生，男，22岁，枪伤，左膝关节上方韧带断裂，失血严重，伴有感染……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赵总那不协调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慨。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