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围在老爷爷的身边,就像是围着一个老古董一样,听他讲那老掉牙的故事,嘴巴里吸着烟斗,咕噜咕噜的像是睡着的猫儿一般。
老爷爷是爷爷的爸爸,我爸爸的爷爷。在别人眼中,我们一大家子是典型的四世同堂。最大的老爷爷八十岁有余,最小的伢子还在襁褓里咿呀咿呀,我和哥哥姐姐的年龄在6到10岁之间,不喜欢在各自的爸爸妈妈屁股后面跟着,倒是欢喜像小猴子一般跟着老爷爷身边耍,人都说是隔代亲,隔了两代了,可以说是亲上加亲。
爷爷和奶奶尚且年轻,还有自己的土地需要打理,也顾不上管我们这群小孩子,论群,我们有六个长到可以跑跳的姊妹,是大伯和我家两家的孩子,于是就把看孩子的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老爷爷。
然而,老爷爷每天的任务,不仅仅是看好我们几个小伢子,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割草,家里还有十几只兔子需要喂食呢,那时候家里养的都是长毛兔,老奶奶负责在家里打理,而割草的任务就交给老爷爷。长毛兔每隔三四个月剪一次毛,积少成多卖给收兔毛的人,拿买来的钱补贴家用,是很好的收入来源呢。
所以老爷爷就把我们带上了田野,在新挖的河崖子上挖土,玩沙,捉蛐蛐,扒地瓜。河流是新挖的,并没有水,看来前方还没有竣工,于是老爷爷就非常放心的把我们丢在一旁,自己去找肥美的青草地割草了。
河崖子上,松松的沙土,挖一个坑,从旁边的地里挖几块地瓜,放进坑里,埋上土,从周围顺便划拉些干柴,从太爷爷那里拿了火柴,不一会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的烤地瓜了,外焦里嫩的,所以每次跟着太爷爷,每一个孩子回到家里都不怎么吃饭了,被妈妈问起,就如实相告了,不过还要赚一些唠叨,以后挖红薯,掰玉米要从自己家的地里弄,不要挖别人家的,种点庄稼不容易,即便还是孩子,妈妈从我们小时候就培养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的习惯,至今受益。
等老爷爷的背篓里也装满了青草,太阳尚高,老爷爷就把背篓往河崖子上一放,坐在上面,顺手掏出挂在腰间的烟斗,和烟叶包,小心翼翼的把烟叶碾碎,填满烟斗,然后双手抖抖索索的做成拱形,捧着烟斗,点着烟,心满意足的喷出缕缕青烟,一边抽一边捡起旁边的草棍,扒拉着烟叶,确保充分燃烧。
每当这个时候,一群孩子们就各自搜罗的饱饱的了,乌压压的跑来缠着太爷爷讲故事。
老爷爷背朝着太阳,被太阳晒的也有几分的困意,在孩子喧闹下,他眯着眼睛,咕噜着烟斗,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小时候,因为是家里的“男丁”,经常被族里的大人拉着去赶集,那时候穷呀,吃不上好东西,但是每次赶集,大人都是非常慷慨的买一些吃食,给我吃,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呢。有一次,在集市上,大人给我买了一个肉盒子,我吧哒吧哒边吃边在大人身后跟着,保持有一米的距离,吃着正香呐,突然两个大盖帽(当时的警察)拉住我,直接揪住我的小辫子,小孩子嘛,辫子只有一手长,拖着我就走,我还不知道是啥回事呢,吓得哇哇哭,大人一看不妙立马跑来要抢我,两个大盖帽说,都改朝换代了,还留着着小辫子,今儿必须剪了。我一听不干了,从小没剪过头发呀,肉盒子也不吃了,抓住自己的小辫子,鼻涕泡满天飞,打死都不剪。
讲到这里,老爷爷磕了磕烟斗,将里面的烟灰倒在地上,拿起烟袋包里的黑乎乎的一块布,擦了擦烟斗,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后来怎样了?”小孩子们内心猴挠似的,等不得一分一秒的耽搁。
“还是被强制着抓去剃了一个光头”老爷爷笑哈哈的回答,“因为这个光头,当时哭了好久呢”。
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育理念中,在那个年代里,从小留到大的头发肯定心疼,然而那时候的老爷爷不知道,他剪去的不仅仅是头发,更是给一个时代的告别,那个背负着整个民族悲痛的时代。
有一次,刚下完雨,老爷爷骑着自行车,去割草,因为地滑,歪倒,被经过的路人扶起。爷爷知道后,便不再老爷爷骑车出行,老爷爷还因此生了好几天的闷气。不过,却挡不住他天天背着背篓,后面跟着一串小伢子,继续听他小时候的故事和那咕噜咕噜的烟斗声。
老爷爷走后,在盖棺的时候,烟斗在桌子上稳稳的放着,擦的晶亮,老奶奶颤巍巍的起身拿起,递给爷爷:
“给你爹放进去吧,他就好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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