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中毒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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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一座名为毒城的地方,是一名平凡的制毒师,未婚无女友,父母健在住在城东,我住城西。

这个世界里有着千奇百怪的城市。比如,寿司之城,据说里面聚集的都是寿司发烧友,天天研制着新寿司;鲜花之城,据说是一座被花造就的城市,有杜鹃花般的童年,铃兰香做成的摇椅,白玫瑰和红葡萄酒混合成的空气;飞鸟之城,音乐之城,海城......太多太多的城市,也许有1984个。我不知道,因为都没去过,也没有人真的走过那么多城市。

这些城市到底是如何被创造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谜。

据说,城市一开始就存在了,所有的名字和特性都被确定了下来。向前追溯最原始那一代人,他们被赋予权利,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选择这些城市,然后生儿育女。没有人知道赋予者是谁,就像你知道苹果叫做苹果,可口泛甜,你不会纠结它为什么叫做苹果一样。但总有人会像疯子一样思考为什么,比如我的父亲。他年轻的时候抛下了我和母亲,踏出了毒城,这是不符合规定的——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规定:不要离开你的城市。后来,他又回来了,母亲再一次接受了他,但我接受不了,于是,我搬到了城西。

但其实我一直想去雨城看看,据说,那是个空气里泛着湿灵灵的水汽的城市,就连女人,都带着一种水汽的娇羞,像是被雨淋过的樱桃。我喜欢樱桃,也喜欢女人。但毒城的女人都太过魅气。

我连离开的线路都计划好了。我应该先卖掉我的一室一居,再买个背包,装上我的毒,靠着贩卖毒品赚够到达雨城的旅费,然后,我会遇见一个水姑娘,买座可以装下她的房子,同她一起醉倒在那雨城里。

转瞬间,我就把一片光明的未来给规划好了,不费吹灰之力。这种一脉相承的叛逆和对未知的向往直携于骨髓,进而一点点外渗到每一根血管,每一寸外部皮脂,让我也时不时地想要离开。每当触及这个想法,我甚至觉得理解和原谅了父亲,但现实告诉我,这是错误的。

所以,我不会卖掉我的房子,不会买背包,不会流浪到雨城再遇见一个姑娘,相爱醉倒在水里。周围美好熟悉的一切都在挽留我——可口的毒麦早餐,略带腐光的街边植物,泛着霉味的美丽姑娘。于是,我也就偶尔想想站在雨城的自己,光是想就已经让我热血沸腾,仿佛我已经在雨城抱着心爱的姑娘安然入睡。

我沉浸在这场个人式盛宴里,消磨着这个下着毒雨的午后。当我快要描摹出姑娘体香的时候,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响了,粗野蛮横地打断了我的意淫。

我懒散地拉了拉门上的锁。

刚开一条缝,“我想要忘掉......”塞塞俄提的脑袋就撞了进来,直直地切入主题。

“忘什么?说吧,我帮你调毒。”这个世界的制毒师分了很多很多种。有调制让人一生活在梦境里的毒师,有调制死亡之毒的,也有调制让你的幻嗅到童年的......但不论怎样的毒,都是一份切切实实的虚假。只有死亡,还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真实,在这眼花缭乱的虚假里显得可爱而真挚。

我调的不是死亡之毒而是遗忘之毒。

忘记一个人,一件事,一座城,甚至你自己。我都可以帮你调出来,只是价格不同。我调过最难最贵的毒是忘记你自己,因为这意味着你会从零开始构建你的世界,你会是一个全新的人,开始一个全新的人生。我会对每一个想要服用这个毒的人说:“忘我有风险,”但更需要勇气。

“我想忘记一个味道。”

“味道?我闻闻,”到底什么味道让他魂牵梦绕到想要忘记?

他神秘又宝贝地从怀中捧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地打开了它。一股奇异的味道霎时间将我包围。

那是一团团像晚霞云一样的甜,被彩虹棒搅拌进了晨露的清澈,咖啡的焦香和母亲的奶味,甜甜腻腻,回味无穷。

“这是——巧克力?”我试探着问。

“嗯,巧克力之城的东西。”塞塞俄提转移了视线,并不愿提起更多,只是轻轻地点了头。我看出了他的尴尬,于是作为一个具有职业道德和操守的制毒师,我开始了例行公事。

“为什么想要忘记这个味道呢?”

“爱上它了!一不嗅到它我就睡不着觉提不起精神,很不得飞奔到巧克力城,整晚整晚嗅着它入眠。”

“那就去呗。为什么一定要忘记。”我总是在怂恿着别人离开这座城,像一个熬着心灵鸡汤的老巫师。

“去做什么?”他身体有些颤抖,“我的家在这里,爸爸妈妈,妻子孩子,房子工作,这才是我的生活!但是,这个味道却在折磨我,一天又一天!我受不了......”塞塞俄提抱着头,摇晃着脑袋,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好吧,我理解这种束缚,但这么渴望的东西,忘记岂不是很可惜,毕竟有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让自己燃烧的东西。”我有些同情他,但仍然不依不饶,继续熬着这份浓汤。

“你不明白,你不是我,一旦离开,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我也会变。女人会离开我,爸爸妈妈会愤怒会不再爱我,我放弃不了这一切!帮帮我吧!我想忘记!”他哭了。

刚到嘴边的“忘记有风险,”被我吞了回去。只是简单地记下了基本情况和大体配料,计算了熬制期,最后,给了他一张取毒单让他离开了。

他的那番话,让我突然想起了父母。

住在城东的父母和住在城西的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实质性的往来了。

我与他们关系不好,比如介怀父亲的离开又回来,比如,他们......他们......

我一时思绪阻塞。

突然,砰!砰!雷声突兀地炸破了天,紧接着又是一条闪电。这一次的响雷有些特别,不闷而清脆。闪电也带有不同寻常的白,更加亮和凉,像刀子一样戳着我的眼睛。

一周之后,塞塞俄提拿着毒单来到了这里。

也许是因为痛苦即将结束,他的神情带有一种活力和喜悦,仿佛这份毒是一个灵丹妙药,可以帮他解决掉生活中所有的琐碎和不堪。

“拿好了,这个毒服用三天就好,中毒三天之后,你就能忘记它了。”我把一个蓝色的小瓶装在一个木盒里递给了他。

“吃完之后就能完全忘记它,过回我本来的生活了么?”他两眼放光,似乎忘记热爱的事对他的生活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在心里轻哼了一声,笑着说:“是的,但是这种忘记和你理解的忘记似乎有点不一样。你会忘记它的味道,但你不会忘记它。也就是说,你会记得有这么个东西让你魂牵梦绕,可你会忘记为什么,会丧失那份冲动,会过回你原本的生活。”说完,我礼貌地眨了眨眼睛。

塞塞俄提有些发愣,因为这个结果和他本身想的多少有那么些出入,他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但又抓不住想说的话,最终作罢。摆摆手,付了钱,离开了这里。

他是我的第299个客人,毒城不大,但来来往往的城民里却是有许许多多需要靠忘记来过活的人。有的是因为一束风城的暖风,海城的一瓶幽蓝,冰城的透凉凉的雪,记忆中的青梅与竹马,还有生命中那些个成为过客却放不下的人......

第300个客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坐在制毒室里,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砰!砰!又是雷声突兀地炸破了天,紧接着又是一条闪电。

同样的不闷而清脆。闪电也同上次的一样,带有不同寻常的白,更加亮和凉,像刀子一样戳着我的眼睛。直到我睁开紧闭的眼,这两把刀子才被放了下来。

眼前的人穿着白色的长衣,眉毛扭成了一团望着碎了一地的玻璃,它们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地上,但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区想象接触地面时的那声脆响,会是咔嚓?还是怦怦?

那发出刀子一般锋利的光的小射灯同样安静地躺在旁边桌上的药盘里。

白长衣男心情似乎同这突如其来打碎的玻璃杯一样糟糕,看也没看我一眼,默默地开始收拾旁边桌上的东西。

一边收拾一边说:“编号300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他似乎还在为十年前他父母的事而犯病。

诊断报告是加大药物用量,a类甲型30ml,b类甲型50ml......”旁边穿着同样白衣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内容。

我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手和脚都被绑在这巨大的钢制长椅上,满满都是冷冰冰的机械味。像极了某本书里描述的钢铁之城,那里就有许多类似的钢制物体,泛着寒光。

难道,我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塞塞俄提慌慌张张地摇醒了我。

“药呢?药呢?”他的激动和喜悦溢于言表。

“啊?”我一向讨厌被别人打断,尤其是在做梦的时候,“诺,拿去,那个方向”我给他指了指毒药存放库。

见着他奔向毒药存放库的背影,总觉得无比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像那些关于父母的介怀,关于过去的许许多多的记忆都在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结论,而缺少了过程。

“你忘记了么?”在塞塞俄提即将踏出大门的那刻,我突然想要关心一下毒的疗效。

“真的记不起这味道了!只知道记忆中有这么个叫做巧克力的东西。”他飞奔走之前甩出了这么句话。

“恩。”

一个月之后,我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毒城午后陷入了一场意淫里难以自拔。

哐铛哐铛,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闯了进来。

“我......再帮帮我好不好,我老是在想巧克力的味道是什么,想不起来的感觉真的很折磨人......”又是塞塞俄提。

“我这里可没有记忆的毒。”我冷冷地说。

“不,我还想要忘记它,忘记得更深更深......”

“好,三日之后来取吧。”

关上门,我拍了拍钱袋,想着下次试试音乐之城的音乐,或者风城的风,应该也会是笔可观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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