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还是不卖，王相国蹲在小山岗上把烟又续了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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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经济快速发展，在城里打工的王相国看见了一丝商机。他辞掉了超市里的保安工作，回到乡里租了一大片空地，做起了养鸭的生意。
很多人不理解他的做法。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进城去，他可倒好，搞起了逆袭。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从东头能排到西。
这一年来的时间里，王相国一个人架起篱笆，盖起鸭舍，从山脚处引水，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有条不紊。钱不够了，就把房子抵押给大队，贷了现金五万块。买了一千只小鸭，含辛茹苦把它们养大。
五万块投进去了，鸭子也终于长大了。王相国看着成群的肥鸭，就像卖火柴的女孩看见了香喷喷的烤鸡一样欢喜。
他似乎听到了哗啦啦的钱溜进口袋的声音。
不负他一年来的艰辛与隐忍，王相国的鸭子卖出了好价钱。
25万！在整个乡里都首屈一指。乡里还给他开了一个表彰会，表彰他为杰出青年。鸭子大王的名号也逐渐在十里八村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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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相国没忘了当初回乡创业的本意。一来是真想自己赚点钱，二来也想带动农村经济发展。这些年，他看到了太多的农村流民，在城里做最辛苦的劳力，却没有受到合理的待遇。
独富贵，不如众富贵。他早就想好了，要扩大养鸭生产。明年的鸭子再赚了钱，就引进生产线，把鸭子做成各种半成品、成品售卖，利润能翻好几倍。
贴出广告，他的养鸭场要招几个工人。但是乡亲们看他一年赚了二十几万，哪能只满足于月薪两三千的待遇。大家纷纷提出了想要入伙的建议。
所谓入伙，就是大家一起干，一起挣钱。王相国前期成本投入较大，但想着乡亲们的热情，最终还是同意。有钱大家一起赚，这就是他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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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五户人家出资出力，加上王相国的场地与经验，槐安乡养鸭合作社正式成立。
挑了个风调雨顺的黄道吉日，他们风风火火地买鸭去。整整一万只毛茸茸的小鸭子，像一块巨大无比的地毯，柔软而舒服。大家也都期待着，这充满希望的鸭群，能改变她们的生活。
然，天有不测风云。
一场袭遍多省的瘟疫，撂倒了所有的鸭子。它们病怏怏的，没有精神。拉的满地稀屎，毫无生机。有几只已经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第一个发现鸭子们倒下的是大林，合伙人之一。他如被狗撵一般狂奔向王相国家，嘴里的话已经拼不成句。
但王相国从他激动的神情里感觉到鸭子一定出了大问题。来不及换上进入鸭舍要穿的靴子，他拖拉着家居的拖鞋向鸭舍跑去。
“去，拉五车石灰粉。”“把那几只不行的拎出来！”“你去镇上的兽药店拿药，开着拖拉机”王相国看上去像身经百战，其实只有衣服知道，他已经浑身是汗，还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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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们十分努力，全心全意去救治那些患病的鸭子，但是鸭子们终究是没能挺过那场要命的瘟疫。
死去的鸭子堆成了一座小山包，里面埋着不仅仅是那一万只鸭子，还有这六个人的钱与梦想。
这时，乡里又回来个风光的城里人——大林的小舅子，乡亲们都叫他二柱子，他在城里做烤鸭生意。生意干的不错，在城里买了个小楼房，娶了个漂亮老婆。
“相国哥，鸭死不能复生，你也别上火，来抽根烟。”二柱子给王相国点上一根利群，自己也叼上一根。
“这鸭子都死了，赔的不少吧？”
“嗯，快二十万。”王相国猛劲吸上一口，反被烟呛到，一阵猛咳。
“相国哥，你想没想过把这些鸭子卖了？”二柱子眼睛盯着满山包的鸭子，脑子里蹦跳着的都是人民币。
“鸭子都死了，还怎么卖！”王相国有些恼火，语气也变得生硬。
“卖给我，做烤鸭。”
“什么？”二柱子说地冷静，王相国却大吃一惊。
“那你以为街上的烤鸭是怎么卖到18一只的？”
“我不卖。那可能会闹出人命的！”没抽完的半支烟被王相国丢到地上，踏着不跟脚的拖鞋，王相国头也不回地走了。
傍晚，王相国跟大林交代，一定要把这群死了的鸭子用火烧掉，再用石灰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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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王相国坐在炕上，有些发愁。原本想着带乡亲们发家致富，没成想闹了这么一出。他看着存折上的十八万块钱，想着每家给点补助。
“王相国，你出来！口口声声说带大家致富，我看你就是扣着个高帽子，祸害别人呢！我们这几家，挣点钱容易么？都是……”
门外吵闹的正是大林的媳妇，二柱子的姐姐。她双手掐腰，气急败坏的样子早就不是当初想要入伙时谄媚的神情。
“你还敢出来！”
“我怎么就不敢出来了？鸭子死了，我也一样赔。怎么就说得跟我独吞了一样。”
“那二柱子说买死鸭子，你怎么不同意？你问过我们的意见了么？”
“死鸭子也能卖？”大家纷纷看向了大林媳妇。
“那个坚决不能卖！会死人的。”王相国不想再跟他们争辩对错，他拿出手里的存折塞给大林媳妇。“这些钱你们看着分了吧，我一共就这些，那些鸭子全当我买了。合作社解散了。”
“多少钱？大林媳妇。”
王相国突然看不下去她们撕扯着分钱的场面，拉扯着的不仅仅是那几个贪婪又不想负责的人，似乎还有那不堪金钱诱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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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无限的养鸭大王变成了光杆司令，他一个人重新架起篱笆，收拾鸭舍，引入山脚下的水，亲力亲为，每一件事都有条不紊。
房子再次抵押给了乡里，却只贷出了三万块钱。他不再是风光的杰出青年，甚至还有了一个污点——养鸭没挣到钱，反而耽误了别人挣钱。
幸好卖饲料的老板看中了王相国的坚持不懈，愿意让他先用饲料后付钱。这样，王相国又买了一千只鸭子，从头干起来。
家也不回了，王相国跟鸭子们同吃，与鸭子们同睡。今日的鸭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生意买卖和事业，而是他的命！
这几天，王相国突然拉起肚子来。而与他共患难的，是那一千只鸭子。
王相国问了专家，得知一般瘟疫不会重茬，而且鸭子这回的病跟瘟疫还不完全一样。没办法，他只好花大价钱把专家请来，现场诊治。
专家到的时候，还能直立行走的鸭子已经少的可怜，但王相国坚持弄个清楚。几经查看，问题出在水源上。
“不可能。这水是山泉水，直接就引到我这，不可能有问题！”王相国确信水质绝对没问题，可他又想起了自己也在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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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哥，你这鸭子又死啦！”二柱子站在篱笆外，指间夹着一根烟。他脸上没有笑，但王相国却能看见藏在脸后的奸笑。
“相国哥，这回鸭子卖不卖？市场价四块五，咱们同乡，我给你五块一只。”
“是你往水里投了药？”王相国突然发觉，二柱子来得太及时，他明显在等鸭子死，而且他知道鸭子要死。
“哎哟，没有证据的事，你可别瞎说。我是正经生意人，老实诚实还可靠。”二柱子说起这话来脸不红，眼不眨。“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啊！”说完，二柱子转头走了，没有回头，却摆了摆手，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的。
王相国穿着靴子，在鸭舍里一趟一趟走着，他把死掉的鸭子又堆成一座小山，蹲在鸭舍外，又点上一根烟。
卖还是不卖，这的确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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