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喧闹仍在继续,如今的京城已经分不出高峰和低谷,大街小巷中,永远都挤满了车辆。即便已经是晚上十点,有的是在外面游荡着的人们,或者为了生活而奔波,或者为了享乐而放纵。总而言之,离休养生息还似乎太早。
刑警大队里灯火通明,十几位警员仍在忙碌中,不用说,这又将是一个不眠的加班之夜。方健的办公桌上,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他的人也快被烟雾淹没,虽然看上去他严肃的表情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方,实际上他心里还算是踏实。
下午刚刚开完临时工作会议,和出事地点的兄弟单位协调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就收到了数条短信,“梅倚霜脱离生命危险,为了进一步明确病情,从急诊室转到了普通内科病房。但始终联系不到梅欣洛,疑似发生意外!”这是老余发来的信息,方健想了一下,回复到“归队,暂时不需要继续监视。”
“顾小玥取走了三块玉石物件,理由是查案需要,明日归还。”这是周丽丽发来的信息,方健看了一眼,只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最多的信息来自“油条”,他甚至拨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方健把手机调了静音。一看到他留的内容,方健立刻回了过去,“小玥的情况有异,”这是“油条”的第一句话,紧接着他把顾小玥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内容,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一遍。
方健没有打断,听得聚精会神,完了,他问道,“你怎么看?”一边说,一边调出早些时间,顾小玥发来的那四句诗。
“鉴于我和她之间设定的一些暗语,今天晚上应该有大的行动,小玥提到1000元,说话的时候还特别强调,她还说今天肯定没空,所以我想行动就是今晚,会不会是10:00?至于地点,我感觉小玥已经找到了藏宝地。她告诉我的关于看房子的信息里,应该暗藏了线索。区域就在老城区附近,只是我还没有领悟。”一口气把自己能够想到的汇报给方队,“油条”觉得心里轻松了些许。自从老林牺牲,“油条”的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他喜欢精明能干又豁达开朗的顾小玥,如今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他一直默念着,“可千万不要出事儿!”
方健的反应始终沉稳,这让“油条”既踏实,又有些疑惑,或许队长了解的情况比自己了解的更多。只要能够保证顾小玥的安全,能够保护住国宝,“油条”不在乎自己始终处于的游离地位。
方健想了一会儿才说,“她提到了两个四,一是减掉400元,一是第四套房子。嗯,我知道了,交给我处理。现在给你一个新任务,去辛安里胡同,派去监视刘志君夫妇的便衣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我有点儿不放心。必要时可以强行搜查,是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随时和我汇报!”
处理完这些事情,方健的车已经开上京开高速。遗憾的是一上高速,就开始堵车,进京方向的时速无可救药地徘徊在30公里左右。方健倒也没有着急,他叮嘱司机注意安全,给队里打了电话,要求大家坚守岗位。
“让马晋接电话。”布置完任务,方健找到了马晋。
“四句诗,我现在发给你,给我找出可能的地名,限于北京市,重点是旧城区。另外,全程监控顾小玥的手机,随时注意她的位置。我一会儿回去。”
“头,电脑找到了八个地名,”马晋一见刚刚进门的方健,立刻汇报到。方健凑了过去,“你看,第一个是‘天安门’,”他指着电脑屏幕一一说道。方健扫了一眼,“计算机的脑子够灵的!”马晋得意地笑了一下,“那是!”
“顾小玥呢?”方健一边点上香烟,一边问道。
“她好像不对劲啊!今天傍晚离开分局,就上了地铁。先是二号线,然后换了六号,又换了八号,再转了半天,最后从南锣鼓巷出站,一路回了景山宿舍。”方健一边听,一边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时间还早。
“继续监视。”说完话他就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掌握,唯有两点,“顾小玥为什么要单独行动,连手机都防备着?”,再有就是“梅欣洛跑哪里去了?”
十点半,张大龙刚刚钻进被窝,搂着媳妇想恩爱一下,这一天对于他而言,又是辛苦的一天。来北京打工有两年了吧,他啥都干过,没有文化,但有的是力气。一年前,他成了“长城搬家公司”的一名员工,也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他所在的东西城区分公司,算是最辛苦的分公司,因为老城区的房舍多数都比较破旧,胡同里更是狭窄不堪。不多的楼房吧,也经常连电梯都没有。更惨的是,因为交通管制,白天常常不能随便停车,搬家的苦活累活还常常得拖到晚上。不过,张大龙不在乎,反而干得得意,因为他们的工资算是最高的。而像他这样,一个人可以扛起对开门冰箱、石材桌子的,全公司也没有几个,所以,老板对他不错,他也挺知足。
这天晚上,他挺高兴。刚刚干完一单活,从胡同里出来,往鼓楼大街公交车站走,居然一低头,发现路上有个手机。四下里人来人往,可没一个停留。张大龙掂量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偷偷踹到了自己的兜里。
他和一起出来打工的媳妇,在城北租了个民房,比起那些个睡大通铺的小伙子们,他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刚刚和媳妇亲上嘴,外面就响起了“咣当”一声,把他们两人吓了一跳。“进贼了?不可能吧!”他们的破房子一看就是外地人的临时居所,两人赶快爬起来,刚套上裤衩背心,大门就被拍响,“警察!”这一声吼,吓得张大龙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在地上。
“顾小玥的手机,在一个名叫张大龙的外地务工人员的家里找到。他说是在城里捡的,具体的地名不记得了。”当地的警员在电话里向西城分局刑警大队做了汇报。
“明白了,送过来吧!辛苦!”方健简单地回答着,“放了那个张大龙吧,不是他的错。”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说,这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方健想了一下,回到办公大厅,“老余,通知特警队,准备出发。”
“啪”一声响,刘志君一个迷糊,竟然将手电筒掉在了地上。李峰赶忙将其捡起,索性拿在手里,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流逝。听了梅欣洛的一番话,大家都沉默下来。密室里的空间似乎越来越小,每个人都感受到越来越明显的压力。
“你昨天制止了你妈妈告诉我那句诗,今天为什么又特意过来告诉我?”顾小玥试图把梅欣洛从回忆的痛苦中拉出来,这个问题也是她没有想清楚的一个。
“昨天有点儿慌呗,”一会儿的功夫,梅欣洛已经恢复了正常,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后来和‘老爷’商量了一下,还是让你解开谜题比较方便。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发现了藏宝地,你一定会先自己探究一番。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
“所以,你其实一直在跟踪我?”顾小玥问道,有些后悔自己的警惕性不够。
“哪用得着我啊!‘老爷’手下的人就够了。”梅欣洛懒洋洋地说着,换了个姿势。
“那你怎么刚巧会出现在鼓楼?”顾小玥继续追问着。
“哈,这就属于你无知了!我在地安门街道办事处工作,钟鼓楼属于钟鼓楼地区街道办事处,根本不在我的职能范围内。不过,我们曾经配合着旅游局,一起联合检查过管区内的景点。毕竟嘛,这些地方面积大、游客多,单独靠哪一方管理都有难度。一来二去的,也就和这里的工作人员熟悉了。”
“今天呢,我自然是特意过来找你的啊,随便编个理由,景区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去核对!否则,我怎么能那么确定你已经发现了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箱子,“没想到啊!这宝贝就一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姜还是老的辣啊!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顾小玥脑子里的线条算是都捋清楚了,她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身体,“把手电筒给我,我再仔细找找。这样耗下去,没有任何希望。”
没想到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刘志君发了话,“没用的,这种古代的藏宝间俗称奇棺,一是因为其双层套叠的样式和棺材的设计类似,二是因为如果没有掌握正确的开箱方法,等于是给自己自掘坟墓。”
他揉了揉眼睛又说道,“我已经把能够想到的机关都想了一遍,你们说得对,箱子上面的孔洞应该是有用的,四块玉石已经被锁住了,上面的这个应该是最重要的一把钥匙。这个奇棺的设计用了里外不一样的钥匙数量,说不定这最后一个机关是后来才加上的,端的是出奇致胜!或许就出自我父亲之手,只可惜他一定想不到,最后把自己儿子的命送了进来。”
这一番话说得相当凄惨,也透着绝望和嘲讽,顾小玥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早晚会有受到惩罚的一天!”
刘志君听完之后,居然微微一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懂个屁!我们曾经经历的沧桑,你是无法体会的!”
“你才是放屁!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这样做,这个国家还怎么安定,怎么发展?老百姓的安康从何谈起……”顾小玥越说,越义愤填膺。刘志君脸色一变,突然打断了她,“停,我觉得外面有动静!”
几个人都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只可惜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你是不是幻听了?”梅欣洛没好气地说,“哎呀,这屋子里可真闷!我怎么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啊!”
她一说,众人都觉得胸闷气短。“坏了!这屋子经过了几十年的密闭,都没怎么落下灰尘,会不会有极好的密封效果啊!”刘志君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都是你,刚才那么多废话,又哭又闹的,氧气都让你耗尽了!”他瞪着梅欣洛,恶狠狠地说道。梅欣洛有一个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毒,但并没有说话。
“李峰,干掉她们!”刘志君毫不犹豫地说着,“至少我们活下去的几率会更大!”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峰看了刘志君一眼,“这么小的空间,万一子弹碰到什么,触动了什么机关,怎么办?”
他的话音刚落,梅欣洛已经骤然起身,朝着刘志君扑了过去,“你个老王八蛋!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儿,现在你想像处理掉‘老铁’一样处理掉我,想的美!我先宰了你!”说话间,她居然一把揪住刘志君戴着的围巾,用力勒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不断地撞到墙上。
顾小玥和李峰想冲过去,却碍于面前的石头箱子。本以为斯文瘦弱的刘志君会先倒下,却没想到梅欣洛一声惨叫,她的右手上一条血口子正在往外淌着鲜血。围巾还挂在刘志君的脖子上,却已经没了力度。他一个反身,一下子将梅欣洛的身子勒住,一把锋利的小刀已经顶在了她的颈部。
这一下猝不及防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梅欣洛一动都不敢动,甚至都不敢按住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
“你别冲动!这样会消耗更多的氧气!”顾小玥伸出双手,摆出劝慰的姿势,“你杀了我们,你也出不去。要是万一发现了机关,需要四个人一起合作,到时候怎么办?”她的脑子快速地转动着,希望能够让刘志君冷静下来。
“哈,机关!你少拿那些没用的话来搪塞我,我已经说过了,没用的!我们出不去了!”刘志君笑着说道,声音却比哭还要难听。
“这样吧,你放了她。毕竟你们相处了那么久。我换她,你先冲我来!”顾小玥生怕刘志君的刀子戳进梅欣洛的脖子里,急急忙忙地说道。
“小玥!”李峰和梅欣洛同时叫了起来,顾小玥一摆手,制止了他们,“她再糊涂,做的错事再多,她也还有救。我不能坐视自己的妹妹死在我面前。”
这一番话说出,李峰只得狠狠地咬紧了牙,他已经悄悄地握起了手枪。而梅欣洛则瞪大了眼睛,一副完全无法相信的样子。“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妹妹?什么胡话?”
“她没有说胡话,她就是白婉滢走丢的女儿晓晓,她的父亲和你的父亲都是陈屹严!”李峰沉声说道,手心已经被冷汗湿透。
梅欣洛有一个瞬间的震惊,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开什么玩笑儿!你以为这是狗血电视剧吗?她,一个伪闺蜜,绕来绕去居然和我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你们够有多无聊,这样的故事也编得出来!”说到后来,她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头一动,刀尖刺入她的皮肤,一道鲜血流淌出来。
“你别动!信不信由你,我的决定也不需要你感恩戴德!”顾小玥慢慢地绕到石头箱子的侧面,“来,由我换她!”
就这一会儿功夫,梅欣洛被刺破的伤口,缓缓流下的鲜血已经浸润到刘志君的手心。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已经忍无可忍。
眼看着顾小玥一步步靠近,他突然撤了小刀,一把推开梅欣洛。趁着梅欣洛向顾小玥冲过去的间隙,快速地把手上的血蹭到大衣上。另外空出来的一只手则捏着小刀的边缘,尽量避开上面的血液。
顾小玥没想到刘志君会有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意识的,抬起手电筒照了过去。离得近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被握在空中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和白玉的刀柄,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一个画面。
“你别动!”这一次轮到刘志君莫名其妙了,他不知道顾小玥说出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这把刀,你手里握着的小刀,哪里来的?”顾小玥说话间已经走上前去,李峰也凑了过去,只有梅欣洛还在忙着检查自己的伤口。
“我老师传给我的,”刘志君一时半会没有理解顾小玥的提问,但就在脱口而出答案的同时,他、顾小玥和李峰都看向了石头箱子顶部的那个小洞。
刘志君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发现,连忙把还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揪下来,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小刀。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凑近箱子,刘志君看看顾小玥,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手里小刀的白玉刀柄往空隙里塞去。但是,刀柄只没入了一点点,就卡住了。
“你看,这孔洞是下窄上宽,这刀柄得从连接着刀子的一头放进去才行。”顾小玥一边说,一边示意刘志君把小刀调转方向。但是,从另外一头,刀子本身就已经比孔洞还长,根本没法放置进去。
刘志君很是沮丧,刚刚看到的一丝希望,这么快就被打破,同时打破的,还有他对于自己老师的感受。
“我能仔细看一下这把刀吗?”顾小玥问着,却态度坚决。刘志君想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小心,这刀子非常锋利。”
顾小玥有一时的错觉,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和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联系到一起。她接过小刀,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起来。和其它的四块玉石物件一样,也是上好的白玉,里面萃有绿色斑纹。整个刀柄光滑平整,没有任何雕刻的花纹。这东西绝对和其它的玉石是一样的,都来自这座密室。
刀柄和刀身相连的地方十分紧致,顾小玥小心翼翼地握住刀身,用力拔了几下,刀身纹丝不动,她反而险些划伤了手指。
“你小心点儿,这把刀这么坚固,想拆下来应该也是有机关的。“李峰急切地说道,关心地看着顾小玥。
顾小玥没有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刀上,她突然发现刀柄和刀身相连的切面上有个小孔,比一般的针孔要粗大,有两三毫米的样子。
“这个孔是怎么回事?”她指给刘志君看,“我不知道,一直是这样的。”刘志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呆呆地看着。
这时候,梅欣洛也凑了过来,她的两处伤口都不严重,经过简单的按压,已经停止了出血。她看了一眼,突然说道,“我妈那个簪子的粗细好像应该可以捅进这里。”她指了指刀柄处的小孔。
所有人都看向刘志君,在石门外面的时候,是他掰开簪子上的卡头,取下的玉石梅花。
“在这里,”他连忙伸手到大衣口袋里,“幸亏我随手放进了口袋。”冷汗已经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顾小玥把小刀交还给刘志君,一把玩儿了快五十年的刻刀,一到了他的手里,好像活了一样,一个旋转,被他稳稳地擎住。另外的一只手,已经捏住了黄铜簪子的中段。他稳稳地把簪子的尖头捅进了刀柄上的小孔。并没有进去多少,一声非常轻微的“咔嗒”声响起,刀柄和刀身已经分离。
四个人第一次齐心地欢呼了一声,也还都是小心翼翼的。刘志君收起簪子,把已经脱落的钢刀刀身平着放在了石头箱子的顶部,他拿起玉石刀柄,从断口处露出了一个小卷。
刘志君一惊,抬眼看了一下身旁的顾小玥,没有人说话,都紧紧地盯着这新发现的东西。刘志君用手指尖轻轻一拽,一个小巧精致的丝帛卷掉了出来。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急着去放置那玉石刀柄,刘志君更是非常耐心地一点一点展开丝帛。只见一排排蝇头小楷排列在丝帛上,从右到左,依次展开,好像是一封袖珍的家书。上面写着:
“四玉归壁,马飞箭出,错避惊无,安然入棺。玉匙镇中,四面合围,坦然箱启,乾坤淡定。强置玉石,无匙统命,门闭药启,命绝棺死。一丝不苟,志坚心远,君子坦荡,吾之期许。”
读到这里,几个人终于明白,其实李珗先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顾小玥惋惜地摇了摇头,替刘志君羞愧。而再看他,早已是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怎么样?”看到刘志君呆滞的目光,李峰不由得问了一句。时间已经悄然走到了十一点,他也越发地着急了。
刘志君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把丝帛卷了起来,放进了大衣兜里,再拿起那把玉石刀柄,也就是所谓的玉匙,“大家准备好了吗?都离开些距离吧。”
几个人也都神情凝重,经过之前的这一番举动,顾小玥竟然到了离石门最近的位置,她的身侧就是李峰,反而是刘志君在刚才拆除刀身时,为了看清孔隙,不知不觉移到了靠里的地方,而梅欣洛一直呆在稍远的侧面。
玉匙被刘志君轻轻地按进了石头箱子,一直到全部没入,但四周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大家本来信心满满,这下子完全不知所措。
“会不会需要先放那个玉匙,再按进去四块玉石,我们顺序反了,也不行呢?”这一次居然是梅欣洛先行发问,可是所有的五块玉石都已经嵌入箱体,他们没办法再重新来过。
正在大家被沮丧的心情慢慢地吞噬时,离梅欣洛头顶最近的那块翻板“啪”一声合拢,把她吓得一声尖叫,立刻抱住了头。紧接着,其余的三块翻板也“噼啪”作响地依次合拢。同时发出响声的还有石头箱子的顶盖,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空隙。之前刘志君放在箱子顶上的刻刀,“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到了此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箱子里面,这一看都是面面相觑,愣在了当下。箱子里居然好像是惊心设计的迷宫,层层叠叠的紫檀木支架和隔板把箱子最下方三分之二的空间占满,从打开的空隙里并不能一览至底,但因为支架和隔板错落有致,依稀可以推测出来。
在这些支架和隔板中间,一水的金丝楠木长条画轴管,长短和粗细皆有所不同,顶端则有隔蜡密封木塞,不但封存精致,上面还有蜡印。整个箱体内壁也是金丝楠木环绕,因放置了樟脑精块而透出一股味道,这味道不浓不淡,即便历经几十年,箱子里的空气并不混浊,也没有生霉长菌。由此可见,当年是下了大功夫来保存的。
除了这些设计,最让人惊叹的,是在箱子最上面三分之一的空间里,居然是无数根交织在一起的桐油麻绳,麻绳不粗,大约有一二个毫米的直径,相互盘结在一起,好像一张被艺术加工了的蜘蛛网。在这些绳索上,垂直安插着数根银针,因为年代久远,全部呈现黑色,好像萃满了毒药。
“这又是什么?”顾小玥十分不解,一边说一边伸手进去,想试一试那绳网。
“别动!”刘志君立刻制止,“这是百花巷的千机绣花阵!”他一说完,大家都看向了他,没人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感觉上定是个艰险的迷局。
刘志君舔了下嘴唇,经过了一个晚上,他的喉咙很干很疼,口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让他不想说话,可又不得不解释清楚。
“我父亲是个民间艺术的痴狂爱好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对吧?我从小到大,家里面的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穷。我父亲也喜欢传授,因此我获得了不少宝贵的知识。但是,有些东西因为本身有危险,是被父亲严令禁止我们接触的,这个简称为绳阵的千机绣花阵,便是其中之一。”
“百花巷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他随后问道。
顾小玥抬眼看了看李峰,“陈昇的《北京一夜》里唱到过,那是地安门里等待夫君归来的老妇人居住的地方。”
“那条胡同的全名是‘百花深处’,就在护国寺和新街口之间,算是老北京一条有名的胡同。老舍先生都曾经为它用过笔墨,据说因为历史上花团锦簇而得名。这些个典故其实都比不上清末的一位能人异士,她创造的这个绳阵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解绳时稍有差错,萃毒的银针齐发,再有一百条命也得搭上。”
“那为什么你老师留下的信里没有提及这一处机关呢?箱子已经开启,可石门仍旧紧闭,这又是什么道理?”顾小玥继续问道。
刘志君一声苦笑,“因为老师不需要再特别说明了,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解开这个绳阵,那就是我!”这话一出,大家又是一惊!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刘志君亲自出马,即便那玉匙的秘密能够被人参透,这绳阵打不开,还是要困死在奇棺之中。一想到这里,大家都不由得佩服李珗先生的智谋,同时也是一阵心悸。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那么神秘,你们现在的孩子还玩不玩翻花绳?就是两个孩子一条打好结的长绳,根据自己的想象力盘绕出各种图案,从一个人传递到另一个人手里,图案可以简单,也可以繁琐无比,但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散开。”刘志君解释着。
几个人都点点头,大概的都曾经玩儿过。“绳阵的设计最初就来源于此,其最精巧之处就是全部解开需要五步,也就是说需要挑开五个结点,次序和位置都不能出错。如果错了,就可能触动机关,这些根银针只是其中之一,那些合拢的翻板和石门,应该也都️有机关与之相连。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看我母亲绣花,一来二去的,母亲就教授了我绣花的技艺。本以为我父亲会生气,没想到他竟然默许了。再后来,他就教给了我这绳阵,当然了,上面没有毒针,而我学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学会。”
刘志君似乎对自己年少时的往事特别怀念,一下子说了很多。可是时间不等人,顾小玥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又暗淡了一些。他心里一惊,也不再啰嗦,拿过李峰手里的另外一个备用电筒,趴在箱子顶上,开始认认真真地观察起来。
看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而已,他就掏出了梅花簪子,其他几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们都躲开,到了这一步,如果我出了错,就先走一步……”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其他三人也想说什么,但最终不过是点了点头。
刘志君握着那枚铜簪,越发地敬佩自己的老师,这一步步的连环设计,要的就是齐心协力,不离不弃,只可惜他们五人早已是分崩离析,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
几十年练就的从不发抖的右手,此时此刻却忍不住轻微地抖动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片绳阵之中。渐渐的,四周静寂无声,眼前的无数根绳索恍惚间活动了起来,它们穿梭着、跳跃着,在刘志君的眼前呈现出一片智慧的天空。
铜簪的尖端,在手电筒的光芒中闪烁着。刘志君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那不大的缝隙里,他慢慢地往里递着簪子,对准了一个绳结,手指一抬,“砰”一声脆响,绳子打开了一个空隙。所有的绳子都立刻开始游走,很快的,也就是几秒钟,绳阵变换成另外一个样式,所有的银针却纹丝不动,第一步毫无疑问成功了。
刘志君吐出一口长气,缓慢地把右手收回,他的手刚一离开,箱子四壁上本来嵌进去的四块玉石竟然从凹槽中再度脱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接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没有人特别注意,都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袋。
刘志君一步成功,信心大增,他继续研究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顾小玥和李峰突然相视一眼,他们都听见了石墙的外面,有隐约的响动。一个人盼着是警察,另一个人却刚好相反。
第二步进展得非常顺利,一切都和第一步发生后一样的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箱子的顶盖又分开了一些,视线更加清晰,操作的空间更加宽敞。
到了此时,屋子里的四人都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声音被阻隔了太多,只是隐隐约约,但毫无疑问来人了。刘志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似乎唯一能让他动心的,只有面前的绳阵。
又一个轻挑的动作,第三步一出,纹丝不动的石门终于再度开启,骤然增加的光亮让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遮住了眼睛,石门仍然只是开启了一人宽即停下。顾小玥一回头,方健队长和一众警察个个持枪,早已守候在外面。
刚要动弹,顾小玥的后心就被枪口顶住,李峰随即搂住了她的脖子,“全部后退下楼,否则我会立刻杀了她!”
方健在石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已经看清楚里面的状况,他立刻下令,“全部后退下楼!”紧接着,他又说,“李峰,你跑不了的!”
话音刚落,李峰的枪已经打响,不是对着顾小玥,而是擦过她的肩膀,射向了外面。顾小玥耳朵一阵轰鸣,再也不敢动弹,角落里的梅欣洛则抱住了脑袋。
“往前走,一步步的。”李峰推着顾小玥,两个人缓慢地错身走出了石门,这一会儿的功夫,警察已经全部退到了楼下。
“楼下厅里的警察全部撤到外面!我需要一辆摩托车,现在就要!”李峰大声地喊叫着。顾小玥被震到的耳朵跟着“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密室里剩下的两个人,只听到一串谨慎小心的脚步声和木头楼梯发出的“咚咚”声,毫无疑问,顾小玥和李峰两个人已经缓缓地走到了一楼大厅。刘志君就好像完全痴呆了,他连头都没抬,仍旧紧盯着箱子里的绳阵,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又完成了一步。
毫无疑问,整个鼓楼已经被警察包围,他累了,不想和李峰一样,拼死搏命。实际上,从看到老师那封蝇头小楷的短信后,他整个人的内心已经崩溃!
对家族等级制度的痛恨、对老师的“偏心”,对自己命运的跌宕起伏,所有这些引导他走上不归路的理由,在老师那句“一丝不苟,志坚心远,君子坦荡,吾之期许。”面前,都变成了极大的讽刺和嘲笑。他的所有不甘、所有愤恨,竟然如此龌龊、如此肮脏,他怎么配得上“志君”二字,怎么对得起老师的期许。
刘志君在那一刻就没有打算逃离,他早已经看清楚绳阵最后的一步要怎么解,但他没有动作,因为他身边还有梅欣洛,那位虽然年轻,却残忍的“少爷”。
“怎么不动了?你怕了吗?我们逃不掉了,外面都是警察。”梅欣洛突然说话了,轻声细语地,好像说的是什么女孩子间的悄悄话。看到刘志君不吭声,她竟然笑了,好像一朵艳丽的梅花,傲立寒冬。
“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个英雄,像我爸爸一样的英雄。我费劲心思地做坏事,越坏越激动,好像我有超凡的能力,可以操控别人的生死。如今,我终于有机会操控自己的命运,这一生没有白来。”话音落,她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刻刀动了,直接划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刀锋犀利、下手狠辣,颈动脉瞬间划开,一大蓬鲜血喷溅而出,密室里的墙壁被染红了一面。梅欣洛“砰”一声倒在地上,更多的鲜血染红了石头箱子和它旁边的刘志君。
“啪”一声轻响,最后一道绳阵被挑开,所有的绳子四散开来,露出了下面被精心保护着的画卷。刘志君咧嘴一笑,一屁股跌坐在梅欣洛的鲜血中。
密室中的静谧和鼓楼里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晃神儿的功夫,李峰已经挟持着顾小玥走到了侧门外面。他们经过的四周全是警察,但无一例外地都没有举枪,“你的摩托车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放了她!”方健双手举在空中,手里什么都没有拿。他跟着面前的两人,亦步亦趋,严峻的表情紧紧地盯着对准了顾小玥太阳穴的手枪。
几步之遥,一辆摩托车已经发动,四周围的警察,除了一直在对面五米开外的方健,其余人已经被李峰威胁着全部退进了鼓楼侧门。他依旧紧紧地搂着顾小玥的脖子,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摩托车。
一路被拖到这里,顾小玥不是没有挣扎,她甚至几次试图偷袭李峰。但她的脖子被勒得太紧,这让她呼吸困难,甚至于濒临昏厥的边缘。“开枪,打死我吧!你逃不掉的!”她拼劲全力,试图做最后的一博。她甚至有些埋怨方队,怎么可以让李峰得逞,她早已经急红了眼,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抓捕李峰!
终于挪到了摩托车边上,李峰也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无论如何,“格格”的命令必须执行。
他用力一推顾小玥,已经闪身跨上摩托车,本以为后者会向方健的位置跌去,却没有想到同样也在搏击中的顾小玥一个就地前滚翻,已经起身向他冲来。无暇再想,李峰扳动了板机,一颗子弹呼啸而出,撞进了顾小玥的胸膛。
在顾小玥被冲击力向后推倒的一瞬间,她听到了摩托车飞奔而去的声音和方队大声的呼喊。仰面倒下,黑暗天空的一角,鼓楼的飞檐直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