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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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秦淮河岸的缘来酒楼里,随着一声醒木拍下,说书先生道了句“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至此一段哀怨缠绵《西厢记》落下帷幕。

正当堂下众人齐齐拍手叫好,无不被这一场才子佳人的戏码唏嘘不已之时,却听得角落里一阵阵的呜咽。

众人好奇地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将佝偻的身子正伏在竹杖上,泣不成声。

有人问道:“老人家,这明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众人皆为之高兴,你为何独独在此哭泣?”

老人只低头拭了眼泪方才缓缓道:“世人都道破镜重圆,终成眷属,何以我寻觅半生却仍然不得圆满?尔等且见天上月圆却又圆过几时?岂不闻世事无常,皆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未待众人争辩,老人已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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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秦淮河

四月的金陵城傍晚,惯看人间风月、历经世事跌宕的秦淮河依然默默地流淌着,岸边渔船上抛下的渔网上落满了东方的朝霞。

“人间曲”的戏楼上,将离正对着窗户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唱着她早已烂熟于心的曲调。清丽的歌声悠悠婉转,引得枝头的黄雀不禁“喳喳”相和。

今日是将离头一次登台献唱,虽然平日里她极得老板器重,毕竟是初次上场,是以老板对她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出差错,否则便是砸了人间曲戏班子的招牌了。

当将离向窗外望去时,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白皙俏脸霎时红得如同熟透了的柿子。

窗外,秦淮河的画舫上,一位玄衣公子正手执折扇,微笑着望着窗边的将离。

将离狠狠瞪了一眼那船头的公子,转身把窗户关上了。将离不知道,船头那公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极其开心。

将离从不曾想到,她第一次登台演出竟然造成如此大的轰动。

那晚,她一曲唱罢席下众人竟开始叫价,一时间将离的身价顿时从十几两银子一步步抬到几千两,好好的戏楼一时间俨然成了青楼模样。

将离恐惧到了极点,那时没有人帮助她,连一向器重她的老板也利欲熏心地想把她卖出去。

可是,将离却清楚的记得,那晚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揽入怀中,她抬头,是他?

众目睽睽之下,玄衣公子手中的长剑一挥,半个戏楼顷刻崩塌。此后,秦淮河岸传闻,人间曲新捧出来的角儿当晚就被一个彪形大汉掳走了。


月圆如画,千竿翠竹环绕的书房里,将离正手执墨块为“彪形大汉”研墨。将离偷偷打量着眼前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不禁笑出了声。

银铃般的笑声彻底扰乱了公子心神,公子气恼地放下笔,一把捉住佳人素手将其揽入怀中:“你笑什么?”

将离被他如此出格的动作吓得红了脸,慌忙想推开他,奈何这厮力气大,竟然挣扎不得,将离只得低下头道:“没、没笑什么,你快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得说出来为什么笑,不然,我可舍不得放开!”公子昂起头,笑得越发开心。

将离抵挡不过,只得将外面的传闻说与他听,不料公子一听反而蹙起眉头:“难道我不算是彪形大汉?我可比彪形大汉力气大得多。”

将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也不是,可是……你看起来比彪形大汉瘦弱太多了,一点也不像。”

将离正笑得开心,却猛然觉得眼前一黑,一片温软贴到了她的唇上。“轰”的一声,将离的脑子顿时全乱了。

待到公子放开将离,将离怔怔地看着他,而后一字一句道:“你、你方才做了什么?”

公子的依然把她揽在怀中,笑得很是无赖:“我亲了你,你待如何?”

将离低下头,面上红霞一片,只听她低声道“那,那就再亲一次可好?”

公子展颜一笑,温柔地道:“好”

灯花未剪,烛影摇曳,一室柔情尽数融进昏黄的灯火中。

公子说:“将离,将离,你可知你的人如同你的名字一般?”

“你简直就是一朵火红的芍药花。”

“不过,你永远都是我的芍药花,我一个人的芍药花。”

“今后,我就唤你‘小芍药’如何?”

那天晚上,将离果然梦见自己是一朵火红的芍药花,整日在一座石桥边,而桥上有一位过路的玄衣公子总会为她驻足。

眨眼间。她似乎又被他带去了一个植满了竹子的地方,他记得那公子曾说:“小芍药,这几日我总是会做一个梦,梦见你变成了姑娘……”

他说:“小芍药,如果这不是一个梦……”

如果不是一个梦又当如何呢?将离想知道,玄衣公子却突然停下,什么也不说了。可是,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很是忧伤。

画面一转,她似乎又听到那玄衣男子声音冷得如同刀刃:“我不会娶你……”

我不会娶你

我不会,娶你

我不会……

“不!”将离猛然惊醒,身边的公子连忙把她拥紧:“小芍药,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了?”

将离静静地趴在公子胸口问道:“公子,你会不会,娶我?”

公子柔声道:“我,绝不会负你。”


将离住在金陵城一座别苑里,这里不是公子的家,她也从来不知道公子是谁,她只知道下人都叫他公子,所以,她也随着众人一同唤他公子。

可是,公子并不常来,之前他还会十天半个月来一次,可是如今他来得越发的少了,有时候来了只是坐一会儿便又走了。

公子告诉她,“小芍药,你再等等,等我忙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可以娶你,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将离不懂,可是将离知道他既然不说那也不问就是了。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她被人间曲戏楼的老板找到了,公子不在,只有一众仆人。老板带了一帮打手,非要将离跟他回去,毕竟将离是他花心思培养出来的,怎可以一分钱没有赚到就白白让人抢去?

也是那天,管家举起了手中令牌,见到令牌的那一瞬,老板慌忙跪倒在地,原本气焰嚣张的一个人此刻竟吓得屁滚尿流。

那天,将离方才知道,公子的名字叫朱允文,他是大明朝刚登基一年的皇帝,当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后了。

将离苦笑,若他直接告诉她便也罢了,却为何隐瞒于她还要骗她?既然兑现不了承诺为何还要给她希望?

将离说:“老板,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人间曲的戏楼里,数月前被掳走的角儿重新登场,然而一曲未了,一抹玄衣掠过,眨眼间台上空空如也,佳人不知去向。

“告诉我,为什么要回去?”秦淮河的画舫内,公子的声音隐隐透着恼怒。

将离别过脸:“贱妾不过是回到自己该回的位置罢了,哪里劳烦皇帝老爷屈尊问候?”她恨恨地强调了“皇帝”二字。

朱允文面色疲惫地扳过她的脸:“你说清楚,不要这样拐弯抹角,我很累,不想绕弯子。”

将离冷笑:“你是当今皇帝朱允文不是?”

“是。”

“你可已有了皇后?”

“……是。”

她自嘲道:“你后宫佳丽三千,为何还要把我养在宫外?莫不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么?”

朱允文恼怒:“住口,你跟她们不一样……”

“不一样,我当然知道不一样……我比她们身份低贱,我比他们更好骗是不是?”

“……”

将离说:“你既不能娶我,便不要如此待我,我回我的人间曲,你住你的皇宫大院,你我从此各不相干罢!”

朱允文说:“不可能!”

将离冷笑:“是么?”说罢,将离奔出船外纵身一跃跳进了沉静的秦淮河里,不放过我又能如何呢?

河岸上,朱允文抱着全身湿透的将离,咬牙切齿道:“如你所愿,回你的戏楼吧!”

那晚,将离又梦见她是一朵芍药花,只是梦中她看到的是一座府邸里在举行大婚的场面,她清楚地知道,新娘不是她,她的心在抽痛。

可是,她在痛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她一觉醒来,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后来,将离真的回了人间曲,老板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只是整日里好生伺候着。

他再也不曾来看过她,将离想他大抵是厌倦了她,能有幸伺候帝王应该欢喜才是,哪有如她这般贪得无厌还想让帝王娶她的?

可是她偏偏固执至此。

说不想念他那是骗人的,她整日里练曲,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想他了,想他什么呢?

想他的好,想他的身份,想他有一个皇后和三千佳丽,想忘掉他。

将离听说皇帝因为接连削蕃而激怒了他的叔叔,远在燕京的燕王朱棣,是年,朱棣起兵“清君侧”,叔侄二人的战争就此掀起。

一年后,朱允文战败,京城城门被打破,燕王的军队踏血而来。

将离心惊肉跳,若是燕军攻入皇城,那他呢?他是皇帝,他可怎么办?没有人回答她。

那天夜里,整个金陵城都陷入恐慌,燕军四处烧杀抢掠,向来酒楼妓院云集的秦淮河岸自然最是难逃厄运,那天夜里,红了眼的士兵如同饿狼一般扑向楼里的姑娘。

老板连夜准备好马车,带着将离奔逃去了皇宫后面的寺院躲避。将离知道,老板定是奉了他的命令才会帮她逃生,她问老板,皇上如何了?

老板不答,只让她安心等着便是,皇上说会来找她的。可是等到了半夜却仍然不见他,将离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一刻将离想,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可以不娶她,也可以与他的皇后恩爱不离,她只要他平安,若他平安,她愿意拿一切去换。

她真的好像,再见他一面。

当她等得几乎分不清时间的时候,却传来消息,皇宫起火了。

将离不顾一切地奔出去,巍峨的皇宫被熊熊烈火吞噬着,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只听旁边有人说:“这样大的火,就是神仙怕也活不了了吧!”

将离觉得,这火太热了,热得把她脸上的泪都蒸干了,她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奔入了火海。

她说,公子,你我虽终究无缘,可将离仍旧放不下你,这一世将离便陪你一起去,来世,我们各自安好吧!


滚烫的火舌炙烤着将离的身体,她似乎在一点点融化,这痛是钻心的,那一刻,她又陷入了她时常做的梦里。

在那个梦里她看到自己将玄衣男子抱在怀中,她看到自己的头发由黑变白,怀中的男子慢慢苏醒。

她听到自己说:“你说你不会娶我,可是,我不会不救你,你是我将离情之所钟。”然后,她一点点破碎,最后一阵风吹来,她消失在玄衣男子的怀中。

记忆猛然涌上来,将离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前世的她是一只芍药精,她长在乌衣巷的朱雀桥边,她因为历劫而枯萎。那个时常为她驻足的玄衣男子正是谢家公子谢玄,也是他把她带回了家。

后来她爱上了谢玄,于是她幻化成女子,为他红袖添香,而后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她以为她可以跟他一直这样下去,但是她错了,她忘了,谢玄是个人。

后来,谢玄在“梦中”告诉她:“我不会娶你。”说罢,玄衣男子打破了她编织的梦境。

原来,聪敏如他,又怎会轻易被她的术法蛊惑,从头到尾,他都知道,那些都不是梦。

之后,谢玄便娶了名门之女,人人都道二人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淝水之战,谢玄打败北方符坚的军队,却在回程的路上遭到暗算,几近丧命。

将离终究不舍,散尽修为,为他换来重生。

魂归地府的将离说,她愿生生世世不再与他相见。

可是,千年之后,为何她仍然与他重逢?为何还是在金陵?为何,他仍然不会娶她?

不过,这些已然无关紧要了,火海中,将离想,再也不要有来生了吧,她真的,真的不想再遇见他了。

其实将离从来不知道的是,谢玄是喜欢她的,可是,她是妖,他注定不能娶她,她若要飞升成仙,他亦是不能娶她。所以他才会说:“如果这不是一个梦……”他想说的是,如果这不是一个梦该多可怕,我舍不得。

而她与他千年后的一世缘分,也是谢玄用畜牲道的十世轮回换来的。

这一世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从一开始便认出了将离,他知道,他的小芍药又回来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故意激怒重兵在握的四叔,这样就不算违背了他对皇爷爷的承诺了。皇宫里的那把火是他放的,他说对着巍峨的宫殿说,别了。

可是,等到朱允文去到寺院,只有戏楼老板坐在大殿中,旁边空无一人,他开口想问老板,他的小芍药去哪里了?

老板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指了指皇宫里的那片火海,朱允文怔怔地看了半晌,猛然飞身奔向皇宫,此时的皇宫里火势已经减弱了。

人人都说,方才那冲进火海的姑娘跑得太快,大伙儿都拦不住,只能看那身影在热风中如同一朵火焰,那火焰像极了一朵芍药花。

朱允文拼命地进入废墟里去找,他不眠不休地找了三日三夜,却没有找到她。

他对燕王说:“四叔,这个皇位我坐不了,你放过我,我要去找她。”

后来,他就真的一人一马,独自流浪,去所有可能会找到她的地方找他。

金陵城缘来酒楼里,说书先生又开始说起了他的才子佳人,众人依然为了大团圆的结局而欢欣。

只是那个为了团圆而哭泣的老人似乎早已不见了踪影,没有人会注意,也没有人再记得。

后记

金陵城的缘来酒楼里,将离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

她现在是天宫里的芍药仙子,至于她如何成的仙她倒是忘了。只听师父说,她是浴火而得以飞升成仙的。

只是成仙之后的她时常喜欢来这凡间的酒楼听书,她喜欢这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圆满。

她问过师父百花仙子,为什么她会偏爱这些呢?师父说,大抵是她前世的很圆满,所以飞升之后才会喜欢这些圆满的故事。

将离想,她真幸运,能一直这般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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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月近黄昏照寒鸦,断肠人青衣瘦马何处牵挂,
新船嫩藕芽渔网落满霞,
清歌越几户人家,
黄雀跃枝桠佳人阁上咿呀,
她正对霞光理着云发,
折扇尚未干他已在石桥下,
忽见她眼波转身红了脸颊,
小船悠悠荡过谁的心呀,
岸边芍药正开花,
风吹动书页吹走雪月风花,
心里的悸动此刻还不愿啊告诉他,
伞上鸳鸯纸上的情话,
曾讲金榜红袖添新茶,
风吹落红蜡吹痛谁的伤疤,
他说曾梦惜因缘不负今生不负她,
缘定三生戏文不说假,
怎料一夕风雪魂逐浪花,
城破声起时他还作新画,
焉知朱楼已坍塌,
红光映白塔人散如飞鸦,
却记得那夜月圆如画,
醒木正拍下老谈客呷口茶,
一段才子佳人他红了眼角,
手中竹仗长十年寻觅她,
回头看老了年华,
他衣衫褴褛走过春秋冬夏,
不敢靠近年少岁月翩跹的那一刹,
他还为她挑那盏灯花,
她说人海茫茫也不怕,
这一生颠沛流离荡碎牵挂,
这一世寻寻觅觅霜雪染白鬓发,
泪如雨下任歌声沙哑,
她告诉他的从未忘啊,
待这一曲唱罢拾几朵落花。 ——河图《两生契》

寄读者: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是《两生契》,但是我写的时候因为情节需要并没有完全按照歌词来写。

另外关于历史背景方面为了情节需要我也做了部分的篡改,所以大家如果看到与真实历史不符的情况千万不要较真。

刚开始尝试写小说,非常希望得到大家宝贵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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