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黄黄》第二章：钢筋混凝土

         我是学工科的，工程造价专业，打死我也不相信我会学工科，当时高考填报志愿，询问了村里最有声望的老学者，老学者眯着眼跟我爸说，工科好啊，工科乃经世致用之术，学成归来，为我国的建设事业多作贡献，奉献青春和热血，而且不会失业，找工作非常容易。我爸大笑，塞给老学者一个大红包。

　　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却被上天安排了在一起，这是挺苦闷的事情，好比与你生活了好久的女人，明明不喜欢，却还要在一起。

　　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学院已停课，学生自由复习，老师自由活动。我拿起已经是标准答案的复习资料，《建筑材料》《建筑结构》《建设招投标实务》，上图书馆。这份资料是人类的智慧的结晶。教《建筑材料》是位戴珠江啤酒瓶底厚的大胖子，长年累月不洗的头发黏糊糊，遮眉的刘海有时会掉下来，顺便遮住眼镜框，上课上到自以为精妙之处会傻笑，露出不知是缺氟还是抽软装红双喜而被侵蚀掉的两排黄涔涔的牙齿，上下课骑一辆老式横杠单车公，让人联想到了搞建筑的最终后果就是落得这般田地。戴珠江啤酒瓶底厚的大胖子把试题和答案抄在黑板上，而且不用百度一下，全班兴奋极了，一边抄，一边偷笑。这种兴奋是可以理解的，读了十几年的书，头一次考试是不用猜题，不用揣摩老师的心理和生理的微妙变化，不用揣测老师在课堂的轻重缓急语气变化，那么直接明了，直奔主题，好像自己暗恋了一个女生，纸条写过了，花也送过了，黄色笑话也讲过了，但那女生怎么也无动于衷，你准备把目标转移，正趴在课桌上给另一个女生写情信，突然那原本无动于衷的女生就在你面前脱光光，你能不兴奋？

　　将近下课的时候，戴珠江啤酒瓶底厚的大胖子说，我这样做，是为了减轻你们的负担啊，不用记那么死，就算记死也不一定能记住。这话是真的。《建筑材料》，看书名，很好理解，就是讲建筑材料的，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理解，那时我想，既然是不怎么喜欢造价，学建筑材料不差啊，精通材料的属性，价钱，以后做建材生意，做个庸俗的商人，专摸小女生的小手。谁知道，《建筑材料》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怎么把材料，比如把水泥，石灰，水，按一定的比例搅拌一起，做成棺材方状，放上几天，凝固后，拿出来，放到大机器里挤压，直至摧毁，我们专业上称之为强度测试。几个小组做出来的棺材，看看谁的硬，谁硬谁的分数高。这东西记了，没意思。戴珠江啤酒瓶底厚的大胖子又接着说，当然，不可能大家的分数都一样，学院也要评奖学金，有同学也是想拿奖学金的，所以，我留一道大题，不给题目，不给答案，在第五章，混凝土的配合比，你们自己看书。大胖子说完，傻笑，露出不知是缺氟还是抽软装红双喜而被侵蚀掉的两排黄涔涔的牙齿。

　　《建筑结构》的答案就不会那么容易拿到了。教《建筑结构》的是建工系主任，中年妇女，更年期刚过，生活滋润，容光焕发，讲课非常潇洒，写完字后粉笔头随之一扔，划出一道如她身材一样美丽的弧线。考试的题目和答案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最头疼的，因为，学工程造价专业的都怕《建筑结构》这门课程，里面深不可测，涉及施工图纸的识图、梁板柱楼梯的力学计算、梁板柱楼梯的钢筋的长度的计算，等等。更重要的是，《建筑结构》是工程造价专业的核心课程，挂哪科千万别挂这课。离考试还有两周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已经开始做好挂科补考的准备了，心里咒骂更年期刚过的建工系主任更年期又来了。我心里想，那她岂不是一年来一次更年期?

　　每个班都有一个助理班主任和心理辅导员，都是由上届的师兄师姐扮演，就是负责我们的起居饮食兴趣爱好爱情观价值观世界观时间观早恋失恋性行为等等行为的指导，防止我们的行为偏离了学院人才培养的方向。因此助理班主任和心理辅导员都是品学兼优的师兄师姐，至少品行优质，苗正根红，熟读学院的发展路线，能背出学院的方针政策，还擅长做思想工作，能迅速将一个失恋的人从泥潭里拉出来，让他从此不再相信有爱情，相信做高等数学练习题比接吻拥抱摸大腿更有现实意义。

　　当然，助理班主任和心理辅导员也会管管我们的学习，准确点说，是期末考试，坚决杜绝补考，于是采取有力措施，得知我们考《建筑结构》没有试题没有答案，迅速组织了全班的师兄师姐翻箱倒柜，搜寻自己去年考《建筑结构》的试题和答案。班长问，去年考的试题今年还考吗？助理班主任笑眯眯地说，万变不离其宗，万变不离其宗，切记，切记。班长不敢怠慢，连夜拿去复印，分发到各个宿舍长，由宿舍长组织秘密研习。后来得知，作为系主任，不能给外界认为，自己作风不正，泄露试题和答案给学生，但是全班大面积挂科补考，自己面上无光，会被认为教学水平有限，于是想出了这个两全的良策，年年岁岁花相似，每年题目不变样。

　　最后一科，《建设招投标实务》，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科，主要原因是教《建设招投标实务》的老师，个人认为是一个比较有趣的老师。大学老师少有有趣的。教招投标的老师喜欢自夸，自称专家，监理工程师出身，早年又考造价工程师，因一科专业案例没有通过，遂对外人说自己不懂造价不懂预算，自嘲。我喜欢这类人，但是他明显不喜欢我。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桌子底下研究文字，只是等到他讲他的经历，他的自嘲，他的冷笑话的时候，我才竖起耳朵听讲，他一讲招投标甲方乙方我马上又埋头苦干。这也许是对他极大的打击，但有时候我想，如果专家讲的内容是生活，不是冰冷冷的招标投标，或许出名的不是郭德纲，是专家。《建设招投标实务》考试的形式很特别，角色扮演，要求全班人分组，扮演招投标的各方，业主，承包商，工程造价咨询中介，进行招投标演练。全班一片狼嚎，有方向有题目没答案的考试也许是最痛苦的考试，特别是对班里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的同学来说，好像恋人已经示意自己可以亲她了，但是应该什么时候亲，亲哪里，亲多长时间，深亲还是浅亲，无从下手。对我来说，反倒简单省事，自信能表现好，能拿高分，尽管印象分占很多因素，尽管专家并不喜欢我，但不影响我得高分。以致于后来，我转型做培训，把角色扮演这种学习方式烂熟于心，运用自如。

　　我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资料，了无生意，放下，看看对面坐的女生，皮肤白净，眉目端庄，身体瞬间来了生意。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图书管不是学习的地方，至少不是为准备考试而学习的地方。难道枯燥的复习资料能比对面坐着的白皙的细腿女生有吸引力？但图书馆是人类进步的地方，对，没错，但是人类的进步不是因为看考试的资料，是看闲书。五四运动时期，宣扬自由、平等、博爱，文化青年热血沸腾，图书馆就成了有志青年读书、演讲、交流的地方。读书的主题包括国际形势，国家的命运，个人命运，看文化小说，哲学，政治等等。同时演讲风气浓厚，今天若是谁在图书馆大声演讲，会被人认为是疯子，更会被勤工俭学的图书管理员轰出去。

　　图书管里很闷，看来我得走了，哪怕有一双双细长白净的小腿，低头就能窥见，空气太闷，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