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干，安徽五河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早期写纪实文学，后浸淫散文，近年着意写些小说。作品散见《人民文学》、《散文选刊》、《中国教师报》等报章学刊，著有长篇小说《蓝之梦》、散文集《巴根草》等，作品多次获奖。现供职高校。
广场奇遇
‖ 刘干
老叶练太极，紫萝舞剑，俩人都练累了，就坐在文化广场边长条椅上歇会儿，喝点水，擦擦汗。一个坐椅子这头，一个坐椅子那头，中间隔着一堆衣服和水杯，俩人本来都不认识。
紫萝主动找老叶搭讪，紫萝问老叶，大哥好像也住禾香小区？老叶一楞，慢吞吞地答，是啊。紫萝说，都在一个小区，好像见过。紫萝这么一说，老叶也在想，但想不出来，顺手拧开矿泉水瓶盖，仰脖子喝水。老叶喝得凉爽畅快，放下瓶子，又从一堆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丝毫没有在意旁边这个女人。
老叶是县城中学语文教师，他爱人是县办企业职工，病退几年了，在省城替儿子媳妇照看孙子。才五十岁的老叶，也难耐寂寞，两个星期老叶就乘高铁去一趟省城，周六早上去，周日下午再赶回县城上班。有几次老叶忙，双休日加班，老叶就打电话给爱人，说他太想孙子了，儿子就叫母亲赶快把孩子带回老家，给爷爷亲亲。
平时，三室一厅的居室，就老叶孤身独处，收拾停当，老叶就在小区散步，偶尔打打乒乓球、篮球，还学会了游泳，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始终未能坚持到最后。打太极也属偶然，那天是校长跟他聊天时说起的。说太极运动全身都能得到锻炼，健身馆场地也挺好，一套太极打下来浑身湿透了，有浴室，冲个澡舒坦，不会感冒。老叶被校长说得心动，下班后就拖住校长去健身馆，学会了打太极。
老叶喝了水，准备再打一节太极就回家看唐国强主演的电视剧《解放》。刚站起来，旁边的紫萝又说，大哥，我想起来了，我在电梯里遇见过你。听其言，老叶这才抬头认真仔细的打量紫萝，身材匀称，模样俊俏，说起话来，睫毛忽闪忽闪的，连眼睛都能说话似的活脱人精。老叶为之振奋，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自然话题多了起来。
他每天回家后除了电视有声音，其它就没有声音了。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五年多，就这么天天不紧不慢熬过来的。老叶为人持重寡言，不是沾花惹草之人，上班下班守规守矩，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广场遇见紫萝，如一粒石子投进他的心潭，心里荡起了涟漪。老叶问紫萝，你在几号楼啊？紫萝说，三号楼。三号楼？老叶一惊，再问，哪个单元？紫萝说，三单元903室。紫萝话一落，老叶笑了。紫萝问老叶笑什么？老叶说，我们楼上楼下，我住803。紫萝眼前一亮，这是咋回事，楼上楼下却不认识呢！老叶浅笑，趁热补了句，这叫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不认识你都不行。紫萝哈哈一笑，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老叶点点头，“嗯”了一声。
紫萝知道大哥姓叶，老叶也知道她叫紫萝，老叶比紫萝大十岁。老叶有时候跟紫萝开玩笑说，紫萝，你别叫我大哥，我比你大这么多，你应该叫我叔了。紫萝说，你这个年龄，只配做大哥。他们结伴回小区，路上互加了微信。每天傍晚不是紫萝发微信给老叶，就是老叶发微信给紫萝，问几点去锻炼，约好一起出一起回。回到楼里，老叶能听到紫萝关门的声音，紫萝也能听到老叶关门的声音，他们随着这声音的消失，这一天就算结束了。
自从认识紫萝后，老叶回到家里，老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心里还是巴望第二天早些到来。老叶以前从不失眠，但最近床如针毡，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欠起身看电视，又心乱如麻，看不下去。过去他睡前总要看会书儿，有了微信，他不看书了，他看微信，一遍又一遍看紫萝微信，有时抓着手机看紫萝微信打盹，眼睛一闭，他就看到紫萝挥着剑、刺步跨腿的样子，在老叶眼前晃来晃去。他曾努力不去想这些，可人就是奇怪，越是刻意不去想越是想，他嘲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妄想症。
事坏在那天上午老叶正在上班，收到紫萝发来的微信。紫萝问老叶有没有时间？老叶回答在上班。紫萝又问有没有时间？老叶又回答在上班，并追问一句，有事吗？从紫萝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话里，老叶明白了紫萝的意思。紫萝心里难受，有话要对老叶说，而且最好立马见到老叶。老叶犹豫了一会儿，就跟校长请假，说他母亲摔了一跤，要送他母亲去医院拍片子。校长叫老叶赶紧回去，还问老叶要不要车，叫办公室安排，老叶说不要。
紫萝开了门，老叶在门口换了拖鞋进屋。见紫萝眼睛红肿，知道紫萝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老叶首次到紫萝家，紫萝家的装饰明显比自己家豪华气派得多。紫萝流着泪给老叶端茶，俩人都坐下了。紫萝顺手从茶几上扯了两张面巾纸捏在手里，不时地擦泪，擦了又流，流了再擦，反反复复好几回。忽而，竟哭出了声，整个房间浸漫着深重的伤感和悲情，仿佛要把老叶揉成齑粉。
还是老叶先开口的，老叶说，什么事让你委屈成这样？紫萝说，他在外面有孩子了。老叶被紫萝说懵了，但老叶听出来了，紫萝在说她老公。老叶有些不可思议，说，你怎么知道的？紫萝说，昨天晚上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跟我摊牌了，你说世上哪有这种渣男啊？紫萝很气愤，她把纸捏成团使劲摔在茶几上，弹到了地板上。老叶劝她，是不是你老公跟你开玩笑的？不会是真的吧？老叶说得有些肯定。紫萝说，是真的，他把孩子的照片都给我看了，那女的是外地来县城打工的，俩人在外租房鬼混好几年了，我还蒙在鼓里。他隔三差五晚上不回来，说在外打牌，我就信了。其实他和那女人寻欢作乐呢。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点？
老叶说，他没跟你离婚，又在外生了孩子，按说是犯法啊，你可以到法院去告他重婚。紫萝说，当初我想过，可后来指望他回心转意，看来没有希望了。这种事我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只有跟你说，你是个有学问的大好人，不多话的，我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他昨天跟我谈了，他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只求我原谅他。他还说他对我没有爱了。老叶听了，沉默一会，呡了口茶，问紫萝，你们的孩子咋办？紫萝说，孩子归我，我不会把孩子给他的，有后妈就有后爸。我不想毁了孩子，我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抚养长大。
老叶手机响的时候，紫萝还在抽泣。老叶看了号码，是校长打来的。老叶摇了摇手，示意紫萝不要出声。老叶接通了电话，校长问老叶，老母亲怎样了？老叶倒是忘了早上请假的事，被校长一问，忽又想起来了。说，哦，校长，刚拍好片子，没大事，谢谢领导关心。校长说，那你定神给母亲看病吧。挂了电话，老叶端详紫萝，心想，女人的命如一袭华美的袍子，可能长满了虱子，也可能绽出芬芳鲜美之花，真让人琢磨不透啊！眼前的紫萝，论人品、相貌、身材以及为人处世都不错，可他男人却不珍惜她。紫萝一口气说了很多以前对老公好的事，件件触动老叶、桩桩感动老叶。老叶恨不得能去替紫萝揍她老公一顿，为紫萝出出气，打醒这个陈世美。
老叶不知道是女人犯贱还是男人犯傻。老叶甚至还想，要是紫萝是自己的女人那该多好啊！他不要紫萝做什么，只想天天陪紫萝，要让紫萝活得滋润，活得幸福，活得让别的男人见了羡慕、嫉妒、恨，就满足了。
紫萝仍痛楚地坐在那里抹泪。现在，老叶是紫萝最信任的人了。老叶不愠不火的话，是对紫萝最好的安慰。紫萝也没有先前那样急躁了，情绪逐步稳定下来。老叶说，天也不早了，要不到我家吃点东西，昨天我买了几个菜放在冰箱里没来得及吃呢！我去厨房忙下，忙好了叫你下楼。紫萝明显没食欲，但老叶这么一说，感觉有一种被呵护被宠爱的暖意在心里萦绕，她竟点头答应了。
紫萝在老叶家吃过饭，心情好多了，和老叶话别就默默回家了。她躺在床上想着她的一些往事，莫名地想到了她的初恋，想到了她遇到过的男人，当然也想到了老叶。她脑海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个场景，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让她昏昏沉沉，好像迷迷糊糊睡了，又好像迷迷糊糊醒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遭受了沉重打击，像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被人骑了几圈突然扔到了河里。房间里被窗帘遮掩得黑乎乎的，她没有开灯，她要让自己静下来，要不是上午老叶来开导，说不准现在躺在床上就是一具女尸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这几天一直是老叶下班挤时间陪紫萝，想法子逗紫萝开心。紫萝感谢老叶，她认为老叶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推开窗，风拂动了她的长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远方。她回想老叶的那些话，扬起了生活的风帆，更像火种在她生命里燃烧。想到这些，紫萝就不感到孤单，而且她产生了想天天和老叶在一起的念头。她抓起手机准备给老叶发微信，就在这时，老叶的语音发来了。他问紫萝在干嘛？下来一起去广场打太极、练剑，好吗？紫萝想都没想，背起剑就下楼了。
他们又像往常一样，每天互发微信，早晚成双成对出入小区，一起打太极、练剑，练完各自回到自己的家。老叶也忽略了爱人的存在，一连好多天不打电话去省城，即使省城那边来电话，也草草问候几句，也不提想孙子的事，就匆匆挂了。
紫萝说她家那张酒柜是红木做的，南方朋友送的，珍贵。她放着也没用处，叫老叶搬下来。老叶不肯，说无功不受禄。紫萝就生气，说你劝我不死，让我活下来，功比天高。紫萝一生气老叶就把酒柜搬了下来，搬下了酒柜，老叶心里就忐忑不安，因为紫萝还没离婚，老公知道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紫萝说，她打电话给她老公了，叫他把离婚手续办了。过了些天，紫萝老公真的把手续办好了，他还开车把紫萝送到家，进屋转了一圈，东看看西瞧瞧，临走时他跟紫萝说，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紫萝点了点头。紫萝关了门，陷在沙发里，浑身觉得有点软，自己的人生从安逸一下子跌到谷底，内心的失落油然而生。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么大的房子对一个孤身女人来说，已变成了空壳，在这壳里自我疗伤，疗到猴年马月驴日子才算是个头呢？她每天一回到家就有种莫名的酸楚和恐惧，这一刻她就想出去走走，透透风，散散心。
紫萝心想，我能去哪呢？她给老叶发了微信，说她想喝酒。她还说她要祝贺自己，自由了。老叶说，他家酒柜有酒，备几个菜，就不要出去喝了。他们喝了很晚，俩人都有点多。老叶不让紫萝回去，紫萝就没有推辞，和衣躺在老叶的床上。等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日上三竿。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匆匆开了房门，她出来时看到老叶睡在沙发上，轻微的鼾声正酣，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她说不清这是咋的，总感觉心里酸酸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老叶休息在家。他听到楼上有电钻电锤振动声，感到很奇怪，就上去看，有个男的站在紫萝家门口，老叶不认识，问是怎么回事？那男的转过头来对他说，这房子是他刚买的，原来的风格他不喜欢，砸掉重新装修。
老叶纳闷，他怎么从没听紫萝提起过呢？他拨通了紫萝的电话，想问个究竟，可手机一直响着，没人接。老叶等了几天，仍然没有紫萝的消息。又过了几天，午夜时分老叶突然收到一条微信：大哥，请原谅。邻居嚼舌头，说我离婚是因为你插足。为不毁你名声，我不得不悄悄离开那个小区，这样你生活会平静些。祝你幸福！老叶看了微信，一脸茫然。老叶无法掩饰自己的羞涩和冲动，他立马拨回了电话：紫萝你在哪儿，我想见你。还继续练太极、舞剑吗？电话通了，对方始终没有出声。这让老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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