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1.5.2一点四十五分

“不，不好意思……”

隔着育坚中学校门保安室的窗户，孙绪真面容憔悴地询问，自半夜被疼醒后就没怎么睡了。昨晚，绞痛催生噩梦把人惊醒，孙绪真呻吟着步入卫生间，在拉完肚子后略有缓解。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么，他无力地蜷缩在床铺里双臂环抱腹部，惨遭蹂躏的肠胃仿佛被毒药腐蚀。清晨，孙绪真疲惫不堪地出了门，和往常一样掐算好时间，计划踏进教室就响铃。可今天没能赶上，眼睁睁地望着育坚中学的校门关闭，却又相差十几米的距离。在路上耽误了过多的时间，不切实际的幻想。电影中的情节总是令他浮想联翩，也许正因为虚幻的白日梦才导致自己放慢了脚步。孙绪真步履蹒跚地朝保安室走，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物，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来锁定前进的目标，也需要分散注意力否则肚子的疼痛会更加剧烈。

“麻烦了，我……”

“不要说了。”

门卫打断了孙绪真的请求，对方从窗户里支出脑袋望了眼淫雨霏霏的天空，然后放下手中的报纸，背过身去泡茶。他也就三十岁不到，却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若不是掌管通行与否的权利，学生们才不会低声下气地央求。孙绪真焦急地等待着，他只迟到了一分钟，或许老师还没到。听，教学区还没响起早读声。如果抓紧时间，兴许还能在老师之前赶到教室。

“站在那儿等着，”门卫把一个皱巴巴的本子丢在窗台，慢悠悠地说，“先把班级，姓名，学号都登记了。等早自习完了，再进去。”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保安斜眼瞄了眼孙绪真，训诫说，“迟到还有理了？规矩就是这样，迟到了就要受到处罚。”

孙绪真无可奈何地拿起圆珠笔默默地写上自己的班级，姓名，和学号。笔头裹满了污垢，比原来大了好几倍，若是放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犹如一颗太空深处的未知星球。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早自习结束才放人呢？禁止上早自习也算是一种惩罚吗？还是为了不打扰其他按时报到的学生？站在校门外，孙绪真感觉晨读很悦耳，帮助自己缓解肚子的疼痛。那些古文也不那么晦涩难懂了，有的还能想起一句。几分钟后，迟到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他们轻车熟路地索要登记薄，等待早读的结束。

孙绪真徘徊着退到街边，骑车而来的学生在侧门等待。教学楼南楼的两边分别是育坚中学的正门和侧门。相比起正门的肃穆大气，破败的侧门更像是一颗被蛀虫侵蚀殆尽的烂牙。两扇铁门歪着，斜着，似乎只要一解开把它们捆绑一起的铁链，就会在顷刻间倒塌。保安每一次推开侧门都要费好些劲，伴随刺耳的擦挂声，磕磕绊绊地朝两边退去，摇摇晃晃，抖落的铁锈填满了地面的缝隙。本学期之后，侧门就再也无法合拢，哪怕多加一条铁链也是如此。其中一扇的门轴彻底报废，导致门框倾斜；由于学校地势较高，所以一开门就会被坡度高的地面抵住。

本来侧门就是自行车唯一通过的出入口，而现在却只有一扇门可以完全打开，上学和放学的早晚更是拥堵不堪。进了侧门，是一段斜坡，有停车棚那么长。斜坡左边是露天停车棚，右边是建在教学楼下的地下停车场，里面全是学生的自行车。大家经常向保安抱怨为什么还不翻修侧门，几乎每天都有；别人的前轮碾在了自己的脚上，前面的自行车又挡住了自己龙头的方向。当然，也不是每一个学生都希望侧门被修好，正因为坏掉，两扇门之间形成的缺口才勉强可以挤过一个身材中等偏下的学生。无论是课间偷跑出去买街边小吃，还是晚自习伙同逃课，都少不了它——这种同学间的秘密是不会伸张的。后来学校也做出了回应，在正门两旁的墙壁上添置了几块文理科的高考荣誉榜，在下面还摆了几盆大红大紫的花木。学生们都说活不过这个冬天，就连门卫也对它们没什么信心，常把一些烟蒂丢在盆栽里。被领导问话时就嫁祸在学生头上，可他们也确实有份。食指和拇指夹捏住烟头，伸出颈脖对准滤嘴猛吸一口然后再随手弹进花盆，堆积起来的垃圾就像是特意栽种出来的一样。

豆大的雨滴借助风势击打教学楼上一排又一排的玻璃窗，有的撞进土壤，跳起的稀泥飞溅在草叶上，车轮上，还有穆芷善的鞋上。她伸手去接雨伞边缘流下的雨水，衣袖都被淋湿了也只有一小勺。雨势渐弱，风依旧刮着，比先前还冷。空气里犹如藏有小冰晶，一挨上皮肤就吸走温度，化成水向下滑去。寒风从空中俯冲下来，拉扯摇摇欲坠的侧门，似乎要将它卷走摧毁。孙绪真出神地望着穆芷善，目送她把自行车推进侧门，这才想起自己也该进去了。刚走出楼梯，就在教室门口撞见了雷振铭，他正在训斥同样迟到的丁裕家。

“有些人，迟到了就更不在意时间。反正已经迟到了，干脆就磨磨蹭蹭，早到晚到都一样。没有几十岁也有几十斤了，连这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还读什么书？”趁着雷振铭责骂的空荡，穆芷善蹑手蹑脚地避过他的视线，弓着身子从教室后门溜了进去。

“孙绪真，你是还没睡醒吗？”穆芷善的动作吸引了孙绪真的主意，而他自己却被雷振铭抓个正着。

“不，不是。”

“家住哪里？我倒要看看是有多远。”

“华茜街的伊丽莎白。”

“噢——”雷振铭恍然大悟顿时眉开眼笑，他朝脑后抹了抹稀松的乱发，“那儿的房子不错啊，河边，靠近公园。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拉肚子。”

“拉肚子。”雷振铭重复说，“开学以来貌似不在状态啊。”

孙绪真迟疑了，要在几秒钟内想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回答，他做不到。

“是我影响了孙绪真同学上课。”

旁边的丁裕家毫无征兆地开口说话，唯唯诺诺的语气犹如突然拥有了灵魂的木偶人。雷振铭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他们俩是同桌，肺里不由得滋生出股憎恨难耐的恶气，又是个影响他人学习的败类！雷振铭对孙绪真放行，让他先进去，对留下丁裕家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

“还有脸说！”

透过被雨淋湿的玻璃窗，教室外两个模糊的人影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