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菊（一）相逢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随后东北沦陷。

北平国民政府在民众中的信誉急剧下跌。东家钱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不断聚会，争吵，人心惶惶，而又无能为力。

九爷在送货路上经常看见一只灰色的铁鸟，展着笔直的翅膀，在北平上空盘旋。

钱先生说，后期会有很多这样的铁鸟跟随而来，它们贪婪的胃口，不久就会把北平吞进肚子里。九爷心里非常恐慌，对钱先生说：“东家，我们怎么办？”钱先生叹口气说：“还是回老家去，一则看看你母亲，二则那里穷，离战争远，可能安全些。我们也要走了，到香港去避一避，这乱世，保命要紧，政府是靠不上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钱先生把大部分产业都迁到香港后，对九爷说:“老九，如果愿意，你把那套马车带走吧，兵荒马乱的，不定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何况那匹枣红马只听你的话，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另外，这几块银元你带上，法币会越来越不值钱了，这个乱世还是这个管用”。

九爷送走钱先生一家，心里空荡荡的，难过的想“钱先生说的对，没有国家做后盾，有钱人和没钱人一样，都是丧家犬，没有国就没有家，就得不断逃亡。”又一想，自己家远在天边，穷乡僻壤的，战火肯定烧不到那里，真是富有富的烦恼，穷有穷的长处，决意立刻启程回家。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河北省第六行政督察区沧县。九爷想起钱先生说过，沧县夏商时期属于幽州和兖州二地，北魏孝明帝熙平二年立为沧州，取沧海之州之意，地处河北省东南部，东临渤海，北依京津，南接山东，京杭大运河贯穿市区，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驻兵重镇，尚武，民间杂技尤其出名。日后沧县极有可能成为日军的侵略战场，不可久留。

九爷在书场听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知道沧州在春秋战国时期属于燕赵之地，多悲壮志士。水泊梁山英雄林冲也曾经发配沧州，因此对沧州藏着一段特殊的感情，暗自打算，不如趁现在还算太平，逗留一日，好好看看沧县的风土人情，日后还不一定会有哪些变数。于是把车马交给马车店的伙计代管，决计到城隍庙转转。

九爷走在小南门的大街上，左顾右盼，逡巡前行，沧县虽然没有京城尊贵繁华，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雍容气度。

九爷想到多年没有回家了，应该简单捯饬一下，好面对亲朋好友。于是信步走进一家理发店，大师傅技术娴熟，动作干净利落，热情细致，几分钟功夫把九爷收拾的焕然一新。大师傅的笑容里充满了太平世界里独有的安闲从容。九爷端视着自己的容颜，非常满意，心想如果没有战争，这里真是一方宝地。

随口问道：“师傅，这附近可有让人惦记的出名小吃？”“向阳饺子馆的羊肉水饺那叫一绝，你一定要去尝尝，错不了”。“谢了，师傅。”

饺子馆里顾客了了，老板食客都在感叹世道艰难，物价飞涨，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了。九爷又想起了那些会下蛋铁鸟，不定哪天也会飞过这里，岂止日子艰难，说不定性命也难以保全，想吃顿羊肉饺子，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念想。

从饺子馆出来，九爷决计出小南门，到鸡市街和书铺街交叉处，去看看那座座南朝北的关帝庙。关老爷若是在世该有多好啊！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兴风作浪。

关帝庙在兴化寺慈悲阁前面，内有关羽铜像，绿绣浮尘，威风凛凛。门口还有两棵大槐树，左右站岗，葳蕤茂盛。

九爷正在琢磨这两棵树究竟活了多少年了，生命力比人强多了，有时候这人活着还真不如一棵树。

东边那棵大槐树下聚集的很多人，吵吵闹闹，唏嘘不已。不由得好奇，挤进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男人正在发卖自己的老婆孩子。 众人议论纷纷：“这人真不是个东西，母女俩好可怜，女人能卖，孩子可是亲骨肉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九爷把目光转向女人，仔细打量，女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紧紧的搂着一个孩子，把头深深的埋在孩子肩上。孩子尚小，躲在母亲怀里，只看到后脑勺。

九爷暗自思量，带个女人回家也不错，可以了了老母亲的一桩心愿。但是，那个孩子却是个累赘。正犹豫间，女人一抬头，哀戚的眼神扫在他的脸上，九爷心中一震，拔开众人，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