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亦真亦幻 才是巴黎“流动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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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有人堕落,有人轻生,街角堆满流浪者的尸体。但巴黎仍然是一座值得向往的城市,只要从拥挤的窗户里还能看到那抹月色,每个人都能找到真心拥吻巴黎的理由。


说起海明威,每个人的第一印象大概都是《老人与海》封面上那个精神矍铄,面沉似水、蓄满胡茬的中年硬汉,或者是震惊于其饮弹自尽的死亡方式。不管从哪个方面,海明威的印象多是“冷”——手指触摸武器周身的那种冷。《A Moveable Feast》作为海明威有生之年亲手修改的最后一部作品,于1960年完成于古巴。回忆录多作于作者有感生命将尽之时,海明威始作此书,年仅五十七岁,绝不能被看作垂暮之年。而本书完成后的第二年,海明威用一支猎枪向他的头颅开枪自杀,可怜冥冥中早有注定。读完此书,最大的感受是四个字“亦真亦幻”,因为同伴之真,好友之真,总忍不住重读。但也因美景过甚,夫妻恩爱过甚,不敢也不愿重读。我相信作者在某日预感到自身不久于人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肠,情感、回忆、口吻都接近真实且充满柔情。这也是在这本薄薄的一百多页的回忆散文中,我常常见到“海姆”(朋友对他的爱称),而不是“海明威”的原因。

巴黎的真实,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群围绕在海明威夫妇身边,热爱文学事业,忠于青春和梦想的年轻人。这六年是海明威创作的转型期,因此谈不上功成名就,生活过于清贫简单。与此同时,天才诗人艾略特也因为钱财缺乏而不得不终日应付银行工作,丝毫抽不出时间发挥一个诗人的作用。在《埃兹拉·庞德和他的“才智之士”》一文中,庞德积极鼓励沙龙好友为艾略特集资,从而让他有更多的空余时间投入文学创作。对于这件事,海明威“干得很起劲”,“而我最快乐的梦想乃是看到那位少校大步走出银行成为一个自由人”。随后艾略特凭借《荒原》获奖,没能用到这份储备金,始终让海明威大失所望。二十年代的巴黎街头,充斥着无数的逃亡作家。他们时常在街角的咖啡厅为一只扑闪着翅膀的鸽子耗去大半个下午,也曾午夜相邀,酩酊大醉。在我看来,一只面包,一杯威士忌,便足够和他们攀谈良久。因为年轻,放肆地评论某位同仁的作品,毫不吝啬地露出些许轻狂的模样。也能因为同情和自身年龄相仿的创作者,毫不犹豫地加入“才智之士”储备金行动。一件常人眼中颇不寻常的义举,但它却真真实实发生在巴黎,在巴黎,所有的一切都很简单,也都不简单。


六年的交际圈内,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友人之一,海明威用了整整十三页的篇幅详细介绍了这位天才作家不为人知的一面。在《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一文中,海明威盛赞他的才华如“一只粉蝶上的粉末构成的图案那样地自然”。看完此书,最明显的感受是书内人物众多,却各个鲜活,迥异,甚至能将一堆形容词与它们的主人一一对应。这很大程度上源于海明威对朋友脾性的精准拿捏,用词犀利,狠准。菲茨杰拉德因《了不起的盖茨比》享誉文坛,“自然”一词,突出菲茨杰拉德对文学的爱好和自身的天分,足以承担起这份著作带给自身的荣耀。在二人短短几天的里昂之行中,菲茨杰拉德也慢慢向海明威吐露心声。他疯狂地爱恋着妻子珊尔达,时常伴她酗酒从而耽误写作进程,怕死且顽固,稚气满满地向海明威讨教“尺寸问题”。这位天才创作者最后也由于妻子的任性胡闹过早患上肺病,去世时仅四十岁。于是你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旅馆床榻上那个病的“看起来至少像茶花女那样濒临死亡的样子”,听他说起珊尔达,眼波转动,意味深长“自从我们结婚以来,这还是第一夜我没有跟她睡在一起,所以我必须跟她谈谈”。然后你会有说不出的惆怅和难过,为菲茨杰拉德过早凋谢的生命;为他如粉蝶翅膀上那堆粉末构成图案这般自然的才能;为他在这么浪漫的城市患上如此艺术的病症。肺病患者脸上总有一抹经年难以消退的红晕,像极了巴黎黄昏的几缕飞霞。


回忆总是苦乐交织,最难得还是在巴黎,同第一任妻子哈德莉相濡以沫,度过了六年青春浪漫的早年时光。从书中一切涉及到夫妇二人的情节来看,这位年长海明威七年的哈德莉不仅是一位贤妻,更是丈夫文学旅途上矢志不渝的观众与追随者。她多情,聪慧,难得的是有情调。在《莎士比亚图书公司》一章中,哈德莉得知海姆得到贵人相扶,可以自由出入其图书公司并阅读相关书籍,欢喜之余不忘提醒丈夫准时支付押金。


“我们可以沿塞纳河路散步,去看所有的画廊和商店的橱窗。”

“对,我们可以上任何地方去散步,我们可以上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去待会儿,那儿我们谁也不认识,也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喝一杯。”

“我们可以喝上两杯。”

“然后可以找个地方吃饭。”

“不,别忘了我们还得付图书馆押金呢。”

“我们要回家来,在家里吃,我们要吃一顿很好的晚餐,喝合作社买来的博讷酒,你从那窗口就能看到橱窗上写着的博讷酒的价钱。随后我们读读书,然后上床做爱。”

“而且我们决不会爱任何其他人,只是彼此相爱。”

“对,决不。”


一个作家可以把日子过得情趣十足,也能索然无味,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相伴的人的情调高低。我相信任何一个优秀的笔者都拥有异于常人的充沛情感,更何况海明威,而一个人的精彩,往往不如二人共享的快乐。如果一个浪漫的人,在茫茫人海找到另一枚志趣相投的灵魂,恐怕没有一个形容词足以描绘这份极乐。海姆与哈德莉,他们读书写作,赌马做爱,十分平淡且欢愉,最难得彼此信任,不计得失。


在另一章《一个虚假的春季》中,海明威夫妇前往外地观看赛马,在马场中挑一匹喜爱的马儿下注,看它雄姿英发,一路领先,成了夫妻俩最大的业余爱好。途中,哈德莉有感而发,回忆起二人同好友钦克雪地登山的往事。全程对话以“你记得”始,以“我记得”终,看似是一篇夫妻对话的流水账,却实实在在令人动容。因为彼此相爱,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拥有的朋友,都能一一嗅出对方的痕迹,所以才能一字不落,一处不落地珍存记忆深处。到了《巴黎永远没有个完》,海姆夫妇去施伦斯滑雪,寒冷的夜色中,“我们把卧室的窗子打开,两人紧挨着睡在大床上躺着身上盖着羽毛被子,星星离我们很近而且十分明亮”。这是二人婚姻分道扬镳之前最后的一段幸福时光,海姆对于这份感情决裂的理由没有太多陈述,他从头到尾只说了句“我想我情愿死去也不愿除了她去爱任何别的人”,当然,这句话究竟也无济于事。


有人说这本回忆录带着几分刻意,偏执,海明威晚年多病,这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因为病痛而导致记忆不完整或者未能准确呈现事实真相的可能性。况且海明威一生风流成性,四段婚姻里,像这样充满悲情的表白随处可见。我只愿承认一位深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长者,在病痛与回忆的双重折磨下,回忆往事,总还是虔诚和真挚的。巴黎六年,多半是清贫困苦的岁月,生活亦是一地鸡毛,但因着哈德莉,塞纳河畔永远不缺少一双相挽的手,月光下的胡同也闪耀着家门的温馨。此刻距离海明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过三年,名利双收,恰恰晚年病榻,最回首当初奋力打拼,一文不名的时光。


读完此书,亦真亦幻,重读却不敢读。这里藏污纳垢,蝇营狗苟,月光皎然,如沐春风。遇见的人是如此真实,却难以触碰,似乎巴黎的每条街巷,每片落叶,都能抖落出一身诗意。巴黎就是这样,从不因你我的到来而停步不前,它包容快乐,心碎,年轻人的爱情和老年人的回忆。想起它总是含着热泪与微笑,每一个停驻在巴黎的人,一生都将把巴黎背在肩头。那儿的月光,呼吸、小路、歌声,一切的一切,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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