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个人一生轨迹都是注定的,那生命中的突发事件怎么算呢?比如下面这个故事。
为故事里的女主角起名一直让我纠结,乡土的?诗意的?还是洋气的?最好偷懒,不用名字,由“我”主演,那么熊先生和小熊的名字将友情出现。
现在回望,那段16.5元的轨迹竟然是我有生之年做的最出格的事。
我是从一个“别人家的孩子”长大的女人。老师们的一次闲聊被我听见了:“看人家这个孩子,怎么生的,不用教育,成绩好,又听话,没得早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们说的是学霸我。
那时候,只有他知道,我其实没那么听话。我把男生写给我的情书上缴给老师,然后,偷偷地给他写情书。他在回信里说我太好,他只看我的背影就心满了。那个“太好”肯定是指的成绩,我想要的是,他把我当成一个女孩子,而不是一个考第一的机器。
当然,我也知道,做为女孩子,我的分数不高。从一群男生旁边经过,有人说:“这是那个考第一的女生。”另一个说:“你们觉得怎么样?”“还——可以吧。”
这勉强的回答,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颜值可能刚过及格线,也许打分者觉得58分实在太磕碜学霸,算了,让她及格吧。
闭着眼睛考试都从没得过这么低的一个分数,我有些自卑,马上就发现自己的右耳有点招风,晚上睡觉,偷偷地拿头箍故意卡在右耳上,想把它掰顺。早上起来,耳朵疼死了,但看到耳廓粘在后面,乖乖的贴着,我很开心。可惜,好景不长,晨跑结束,右耳就恢复了原样。
这太让人沮丧。
直到我在偷偷看的闲书上发现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心里才又瞬间充满了希望,也许,在他眼里,我的分数会高一点,就像他的小眼睛、蓬头发在我眼里帅出天际。还有,他不是说过吗,这个世界上他只要我,那么其他女人再好看,他肯定看不见。
有一次,他说:“你的头发要么再剪短一点,要不索性留长,这样不长不短的……”他话没说完,我的自尊复活了,大声大气道:“你想热死我呀,我就要这样。”他马上安静了,再也没有评论过我的长相,直到分别。
后来,我在另一本闲书上看到一句话,大意是:打扮好了再出门,说不定会遇到初恋情人。我留长了头发,一次次的盛装出席在家乡的人流中,可惜再也没有遇见他,家乡那么小,这概率不科学。
如果要一个解释,那就是老天爷有眼。我常想老天爷就像一个扳道工,在一些路口,轻轻一扳,不同的人便顺着不同的轨道前进。他老人家在天上一斜眼,嗯,这两个人我曾给过他们同行的机会,他们没抓住,那以后就不用再相见了。
我从不跟天斗。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做同一个梦。梦里我们还在上学,全校的人围着操场跑步,队伍没有头,也没有尾,我知道他在里面,前面的某一个背影就是他。我跑啊跑,眼睛一直在人群里找他标志性的蓬头发,每次都累得从梦里醒来,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脸。
2005年12月23日那天,我做梦,看见了他的脸。
跟熊先生结婚的时候,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你,就给你生一个小孩。小熊出生后,我的生活忙乱得没有做梦的时间。
梦里看见他的脸,我惊喜地上去抓住他的臂弯,他的皮肤很冰,透凉的感觉把我惊醒过来,然后想,今天这日子肯定跟他有关。我穿上衣服,冲出家门,走到大街上,任眼泪随着头发在寒风里乱飞。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元旦放假去看看他,在他生日里做这样的梦不像吉兆。
那时,我还没有买手机,熊先生知道我要回家乡,把手机给我用,对小熊说:“跟妈妈一起去,要听妈妈的话,不然,妈妈不要我们了。”
家乡的的士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稳得福。”
我招了一辆“稳得福”,告诉司机一个地名,那是他工作的单位。他曾描述过的一个地方,那时,他说他会骑自行车,带我飞驰过他每天上班要走的路,而我想的是,假如跟他一起走那座晃得很厉害的吊桥,我就让他顺势牵我的手。他曾经和不上学的二狗子炫耀过我的情书,二狗子一定不会知道,他连我的手都没敢牵过。
车费跳到16.5元的时候,司机说到了,我往窗外一看说:“不对,这里没有吊桥。”“吊桥早就拆了,建了这座可以过车的桥。”我说:
“哦,已经变了啊。那我不下车,返回去,到刚才上车的地方。”
司机愣住了,我说“不要紧,你继续打表。”
车子要启动的一瞬,一个年龄比我略大的女人拉开了车门,她说有急事,带她一程。司机看我,我点头,她连忙说,车费她出。
她是一个健谈的女人,跟他一个单位,也是,这条路进来,只有他们这一家企业。
她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找一个老乡。”
“找到了吗?”
“没有,他不在。”
“哦,好可惜,他叫什么?也许我认识。”
我随口说了一个名字:胡。之前听他说过单位的胡跟他老家近。
女人惊喜道:“你认识胡?”
我说:“嗯,以前认识。”
“那你怎么说胡不在,他在呀,我刚刚还看到了,来,我帮你打电话。”
我慌了,连说:“不用打,我不找他了。”
女人开始研究小熊,问:“你儿子?”
“嗯。”
“这儿子长得圆头大耳的,是个当官的像。你晓得吧,胡现在混得可以,当官了。”
“哦。”
“胡的老婆是同一个单位的,那真是个厉害角色,有一年,听说他在外面找了个年轻的女人,他老婆拉上娘家兄弟,把那个女的家都掀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女的其实是他亲戚,你说好笑吧。”
我心里想这不好笑,因为我不认识胡,我鼓起勇气,装作若无其事道:“胡在你们单位老乡多吗?”
“不多,只有一个。”然后女人说出了他的名字,感谢这个健谈的女人,她说,她昨天晚
上还看见他在职工俱乐部打乒乓球,老婆儿子在旁边观战。
“哦,那就好。”我因为拼命回想自己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他,最喜欢打乒乓球,没有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女人也没注意到。
我们到了我之前拦车的地方,还是16.5元。
女人掏钱,我说我一个人给吧,刚好,一来一回,33元。女人说,好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回省城的路上,小熊用书写笔在手机上画画,我逗他,来,我们变魔术,写数字33,手机上会出来汉字“了了”。
春节的时候,再次回家乡,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胡离婚了,据说,他们夫妻一直想要个儿子,有天一个女人带着个儿子来找他,被他老婆赶走了。他们吵架的时候,老婆把这事儿讲出来,两人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直到离婚。
我也在同学那里听到了他的消息,他突然大病一场,出院后去了远方,一个靠近海边的城市。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一个人躲在房里,扇了自己两巴掌,边扇边说:要你贪心,想看他的脸,你都把他看出病了。这,老天爷一定看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