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立文
一
小芳在车间走了一夜的巡回，忙碌中没有感到一丝的困意。刚刚有点空闲，便停在车档里，捋了捋额头上从工作帽中掉出的头发，抬头从车间的天窗往外看了看天，外面已经放亮了，她的心里一下子轻松愉悦了许多。这时，她突然感觉机器的响声越来越小了，赶紧向四周望去，只见周边的车都停了，她又向车档口看去，发现工长站在那里，正向她比划着全部停车的姿势。她愣了一下，赶紧逐台关掉了车档里的车。（注：车.所看管的织机统称为车）
小芳又将每台车摆放在最佳的停车位置后，走到工长身旁问：“怎么啦，干嘛开好好的都叫停啦？”
工长：“上面通知，关车停产，公司准备申报破产了。”
小芳：“为什么要破产？”
工长摇摇头：“不清楚。”
小芳：“公司破产，我们怎么办?”
工长：“下岗呗，以后自己想办法再找工作吧。”
小芳无奈地摇摇头，便向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里的姐妹们七嘴八舌的骂着，发泄着心里的郁闷和牢骚。她也满腹怨气，也有很多的不理解，也有十万个为什么，这些东西一下子堵在了她的胸口，打成了死结，让她觉得很难受。可她只是听着姐妹们的骂声，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换下了穿了十几年的工作服，又将它们叠的整整齐齐后，放进了塑料袋里，随后又拾到拾到更衣箱里的东西，把那些该带走的，都归着到书包里，便和姐妹们一起无声地拎着包走出了车间。
回到家里，小芳没有洗脸，没有吃东西，也没有脱衣服，只是默默地走到床前，拉过一个枕头，拽过一个被子，倒头钻进了被窝。
她没有睡着，也没有任何思想，只是蒙着被子，眯着眼睛躺在被窝里。她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连翻身的劲都没有了，整个身体不想多动一下。就这样，她安安静静地躺了一天。这一天，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心情沉默了。
下午，孩子放学回来，抬起被子的一角看了她一眼，见她合着眼没动静，便没有惊动她，悄悄地回自己屋里做作业去了。
傍晚，丈夫下班回来，见她还没有起床，叫了她两声，见她没吱声，也掀开被子的一角，见她合着眼睛，也没有理她，便径直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在被窝里，听见“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时针在不停的转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小雨她拍打着水花在下”的歌声，赶紧爬起来，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私企老板王总经理的电话，赶紧接通了。
王总：“是小芳吗？”
小芳：“王总，您好，我是小芳。”
王总：“听说你们公司停产了，你们都下岗了，有这么回事吗？”
小芳：“是，我从今天开始失业了。”
王总：“你这样的人才，下岗太可惜了。我们单位有个岗位的员工正好今天辞职了，我们准备再招一个人接替他的工作，待遇不低于社会最低工资，上五险一金，不知你是否愿意过来。”
小芳喜出望外：“是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愿意干。”
小芳在公司上班时，工资待遇加上中、夜班费，比社会最低工资没高多少，因为是国有企业，单位一直给他们上着五险一金，所以，王总经理提出的工资待遇，她欣然接受。
王总：“那好，你明天就到我们单位报到吧，直接去公司办公室，找王主任，他会安排你的工作的，其它手续，让他们去做就可以了。”
小芳：“好的，那我明天早上就过去，谢谢您啦！”
二
第二天，天刚刚放亮，小芳就起了床，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自己平时参加活动时才穿的衣服，骑车去了王总经理的公司。
公司办公室王主任接待了她，安排她在公司办公室工作，主管办公室的内勤，并兼管每天早上总经理办公室环境卫生的归整。主任带她熟悉了一下公司办公室的工作环境后，又带她去了总经理办公室，了解了总经理的室内情况。王总经理外出开会，没在办公室。
回到公司办公室后，王主任对小芳说：公司食堂负责在职职工早、中两餐，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和正式职工一样去就餐，现在可能还有饭，你要没吃早饭，可以先到食堂去吃饭。
小芳说：“不用了，我还是先去总经理办公室打扫一下吧。”说完，拿起清洁工具，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王主任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后，走向食堂吃早饭去了。
小芳打扫完总经理的办公室后，又回到公司办公室，开始归整起办公室内的外放材料，又将办公室的桌椅、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一会儿，办公室来了客人，小芳忙着沏茶倒水，热情地招待着他们。客人转向别的科室去办相关业务后，她又赶紧把室内归整干净。就这样，半天的时间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中午，主任带着她去了食堂，三菜两饭一汤的伙食，让她吃的很舒服。
一连几天，小芳每天早上都提前半小时来到单位，先去归整总经理办公室的清洁卫生，打好暖壶水，在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再回公司办公室，将室内卫生打扫干净，准备好热水。一切归整完毕后，才到食堂吃早饭，这时食堂已经没有几个吃饭的人了，汤、饭也剩的不多了。
这天早上，她干完活来到食堂，食堂里还有两个人正在吃饭。小芳看了一眼，只见其中一人吃着一个鸡蛋，碗里还放着一个鸡蛋和一个馅合子。
小芳来到食谱前看了一眼：
周五
稀饭：燕麦粥、紫米粥、馄饨汤
主食：鸡蛋、油饼、烧饼、韭菜馅盒子
小芳逐个看了看盛稀饭的盆，粥没了，只有馄饨盆里还有些不冒气的馄饨汤，她盛了一些，喝一口，觉得有点凉，就到热水箱旁接了点热水。再看看盛饭的盘子，只有两个鸡蛋和几个韭菜馅合子。她没拿馅合子，只拿了两个鸡蛋，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当她第一个鸡蛋还没有吃完时，食堂又进来一个人。
他一看饭食不多，只剩下韭菜馅盒子了，便冲着操作间问：“还有鸡蛋吗？”
食堂管理员说：“刚才我看时，盘子里应该还有两个吧。”
那人说：“没有呀？”
管理员急了，走到餐厅说：“那是谁多吃了一个鸡蛋吧？”
小芳一听，赶紧说：“大哥，对不起，我拿了两个，正好这个还没吃，我给送回去吧。”小芳站起身，把鸡蛋送回到盘子里。
管理员生气的说：“鸡蛋，每天一人一个，你怎么拿了两个呢？真没素质？”
小芳一听，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一人只能吃一个鸡蛋。”
管理员说：“一看就是新来的，听说还是国有企业的下岗职工，真是什么都不懂,竟想着占公家便宜，哼！怨不你们公司破产呢，都是你们这样的人，公司不破产才怪呢。”
小芳听了，回过头，愤恨地看了管理员一眼。
管理员狠狠地说：“看什么看，不服气怎么着，有能耐还回你们那国有企业上班去，何必上这来打扫卫生哪。”
小芳感觉嗓子眼有点噎，胸口好像被一种硬物堵住了，胃也开始疼痛，她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默默地返回到她吃饭的桌子前，站了一会儿后，伸手端起放着半个鸡蛋的盘子，径直走到垃圾桶前，倒掉了那半个鸡蛋，又走到水池旁，刷好盘子，放在放餐盒的柜子里。
她走到食堂的门口，打开食堂的门，这时，明媚的晨光一下子洒在了她的身上，也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角被阳光折射出一片晶莹，这片晶莹，在眼窝中旋转着没有流淌出来。
小芳出门时，听见管理员站在后面说：“不就一个下岗职工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这么大脾气，有能耐回你们国企撒气去呀。多好的鸡蛋，就这么给我撇了呀，这不是浪费吗。”
小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赶紧用手捂住鼻子，低着头跑进办公大楼，走到楼上时，正好王总经理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小芳满脸委屈的样子，王总经理把她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中午，小芳一个人呆在公司办公室里，没有去食堂吃午饭。
下午，公司召开全体职工会议，王主任通知小芳参加会议。
小芳来到了会议室，只见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他们都在窃窃私语，有人见到小芳，对她指指点点的，随后又扎在一起低着头聊了起来。
小芳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默默地等待着开会。
王总经理走了进来，听到了人们的嘀咕声。
有人说：“看来，下岗职工的日子不好过呀。”
有人说：“就是嘛，不就多吃个鸡蛋吗，算什么事，那样说人家，太过分了。”……
王总经理走到主席台前，落座后说：“大家都在扯什么哪，是不是在扯蛋的事？大家先把话停一停，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小芳，请你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王总经理展开手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伸向小芳。
小芳站起来，大家回过头看她。
王总经理说：“大家都不认识她吧。她叫秦小芳，原是国企职工，几天前，公司停产了，她下了岗。我是在市级劳模会上认识她的，又在市、县人大会上相处过多日，因此，我知道了她很多故事，我很敬重她，很佩服她。她在原单位，曾参加过几届全国技能大赛，拿过多次第一名。她是他们单位十几年来，月月无生产责任质量事故的唯一保持者。能有这样表现的人，需要具有多么坚强的毅力和高度的责任心呀，这种精神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呀。这样的人才，让她下岗，让她闲置在家里，太可惜了。所以，听说她下岗的消息后，我赶紧给她打了电话，我们这里正缺这样的人才，所以，我就把她介绍到我们这里来了。我希望她的到来，也能把她认真、执着的工作精神带过来，让这种精神在我们这里得到传播，并且发扬光大。我们把她安排在公司办公室工作，就是想让她成为我们单位的形象大使，为我们公司的发展树一个标杆。到我们公司后，小芳每天都提前到岗，把我的办公室和公司办公室的卫生打扫干净，把热水准备好后，才到食堂吃饭。每次去的时候，汤、饭都已经凉了，而且所剩无几了。今天早上，她到食堂的时候，就剩几个韭菜馅合子和两个鸡蛋了。我们在一起开会时，我知道她吃不了韭菜，一吃韭菜就闹肚子。所以，今天的韭菜馅合子她没有吃，她怕闹肚子影响工作。我问过王主任，我们并没有告诉过她每天早上的鸡蛋是限量的，她不知道一人只可吃一个鸡蛋。常言道不知者不怪，她拿两个鸡蛋，我们能怪她什么呢。再说了，一个鸡蛋，和她的这种工作热情、工作精神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甭说她多吃一个鸡蛋，只要能让她吃饱吃好，吃再多的鸡蛋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多拿了一个鸡蛋，让她受到那么大的委屈，让她成了我们会前议论的焦点话题。现在，我正式声明一下，你们都知道了这个鸡蛋的故事，你们可以继续扯，但是，你们要从这个鸡蛋里扯出正能量，扯出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东西来。如果谁要是再拿这事扯闲淡，那他也就没有在这里存在的价值了。好啦，今天这件事就说到这里，下面正式开会。”
王总经理的话音刚落，会场里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三
第二天，小芳没来上班。可是，在公司对面的早市上，多了一个卖茶蛋的人。两个月后，茶蛋摊没有了，多了一个营养粥餐车，车上摆放着八个营养粥桶，里面装有紫米粥、皮蛋粥、燕麦粥……，外加一盆茶叶蛋。半年后，这个粥摊也没有了。
两年后的一天上午，王总经理的电话响了，来电话的是小芳。
小芳：“王总，您好！我是小芳。”
王总：“小芳呀，你好哇。”
小芳：“我挺好的，您在单位吗？”
王总：“在，我在办公室。”
小芳：“那太好啦，您能下楼一下吗，我在您的楼下等您哪。”
王总：“好哇，我马上来。”
王总经理见到了小芳，握住了小芳的手说：“到了楼下，怎不上楼啊，到上面坐坐吧。”
小芳说：“王总，我今天就不上去坐了，您看—”，小芳指了指身后的面包车说：“我得到政府针对下岗自主创业的扶持政策，回老家的山场，养了几千只柴鸡，现在刚刚下蛋，这不，我把这头两箱鸡蛋给您送过来了，想让咱公司的人尝尝鲜。”
王总：“那太好了，太谢谢啦，不过，我得先问个价，多少钱一斤呀，听说真正的散养柴鸡蛋可贵啦，作为老朋友，你可要给我打个折啊。”
小芳笑着说：“王总，这是我自家的东西，专门送给咱公司的人尝鲜的，是完全免费的。”
王总：“免费的，那可不行，我们没为你出工，怎么能白吃你的鸡蛋哪，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呀。”
小芳：“王总，我就是来谢谢您们的。您还记得那个鸡蛋的事吗，就是因为那个鸡蛋，才让我找到了自主创业的新路，我现在已经是密云有机农产品合作社的成员单位，是名副其实的养鸡个体经营专业户啦，您说冲这，我还不该好好谢谢您呀！您可一定要收下呀，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呀。”
王总经理看着小芳，哈哈大笑了，说：“看到你能有这样的发展，我太高兴啦，我们优秀的小芳又回来啦，你又让我看到希望啦。好吧，那我就答应啦，我替全公司的人谢谢你啦！我会告诉他们你现在的情况，让他们也为你高兴高兴！”
这时，食堂管理员满脸愧色地走到小芳面前，握住小芳的手说：“小芳，你好！那个鸡蛋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吧！”
小芳笑着说：“大哥，您别这么说，我今天也是来专门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也不会有今天呀，你的那句话，对于我来说可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啦，是你成就了我呀。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鸡蛋，你们先吃着看看，如果满意，将来你们随时想用，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尽量满足你们。”
小芳回车里拿出了两盒鸡蛋，递给了管理员。
王总经理走上前，接过一盒鸡蛋，看了看，只见盒上写着：“芳草地牌 野山坡散养柴鸡蛋”，下面标有QS生产许可标志，大笑着说：“小芳啊，你的鸡蛋有多少呀，能给我准备180箱吗？10斤一箱的？快到春节了，我准备给全厂职工发点慰问品，我看就发你们鸡场的鸡蛋好啦，全厂职工每人一箱。不过，这些箱鸡蛋你可是要收费的呀，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就给我打个十折吧。”
小芳听了，紧紧地握住王总经理的手说：“我这就回去准备，用不了几天，就能凑齐180箱，到时候我给您送过来。王总，您让我的养鸡场挣到了第一桶金，太谢谢您啦。能得到您的支持，我非常感激，我一定养好我的鸡，让它们产出优质的鸡蛋，让大家吃上放心的鸡蛋!”
王总经理听了，大笑着说：“好哇，我信的过你，只要你把鸡养好了，我们这的鸡蛋就全用你的啦，你就回去好好干吧。”
小芳放下鸡蛋盒子，怀着满心的喜悦和感激，开着她那崭新的面包车，向老家的山场奔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