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没有哪部电影会像《因父之名》那样,让我久久沉吟。它关乎司法黑暗,关于生命的价值,关于浪子回头,关乎爱与抗争。这是一个残酷的故事,让男子汉会掉泪,让懦夫会坚强的故事。
而我想写的,是父与子的故事。
02
故事的背影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北爱尔兰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战火之中。Gerry,一个让父亲失望的浪子,整天无所事事,偷鸡摸狗,不知天高地厚,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结果蒙了冤狱,成为一起恐怖爆炸袭击案的替罪羊羔,还连累了姨妈一家和自己的父亲,被判处了重刑。
故事发生的高潮从父子两人住进同一间牢房开始。父亲向儿子求证,到底有没有犯下爆炸袭击案,儿子肯定地说,没有。父亲听到了,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展现了信任的笑容。但,儿子却并没有看到父亲的信任。
相反,儿子开始控诉自己的父亲,质问父亲为什么总是要跟着他,就算是坐牢,也要跟着他进来。
父亲不明白 ,他此刻有多么的愤怒。
Gerry将多年来对父亲的怨恨和不满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在他的心中,父亲总是在挑他的错,他小时候好不容易赢得了一场足球比赛,父亲在他拿到奖牌的那一刻,居然跑过来问他,你有没有犯规。Gerry马上走开,觉得自己特别丢人。
是的,他犯了规,但是他不明白,自己总算是赢了一次,证明了自己,为什么父亲还是要挑他的错。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成为了其他男人的笑柄,他拿到奖牌后,在地上写上他父亲的名字,还在上面撒了一泡尿。
他受不了自己父亲小心翼翼,中规中矩的生活,他受不了父亲的说教时的陈词滥调,他受不了父亲不敢冒险,甘作受害者的消极态度,他要挑战父亲,他挑战的方式,不是要证明自己多么了不起,他挑战的方式,是要证明自己就是一个烂到底的孩子。
从他七岁开始,他就学坏,满口谎言。他放弃自己,明知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不如彻底来一次大放纵,目的是要让父亲看起来像是一个傻子。
03
父亲听到这些话,实在是震惊,他自己兢兢业业地工作,安分守己,力求过一个敬虔的生活,拥有正直和诚实的品格,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对自己有如此怨恨。
如果不是在狱中,儿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对父亲说出心中的话,撒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迫于父亲的教条主义,他不能服顺,只能逃避,他一直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却又在父亲的保护之下脱离了生命之虞。
曾经,在北爱尔兰的老家,他因偷盗引来了英军对共和军的进攻,差点被共和军枪击废掉一条腿,此时,是父亲手举白绢,挽救了他。
出于安全考虑,父亲送他上了去伦敦的船,他在船上欢呼,终于脱离了父亲!却没有想到,那一趟旅程,成为他生命中灾难的转折点。
在伦敦,他仍然嗑药、偷盗。本是家中的羞耻,为可弃之子。但是父亲并没有放弃他,而是鼓励他,信任他。他被抓作替罪羊之后,父亲立刻奔赴伦敦去救他,救不成,反被当作共犯受牵连。
父亲对儿子的鼓励和信任所换来的,不是感恩,却是儿子对父亲的控诉和审判,儿子将自己当作是受害者,认为自己一切的倒霉,都有父亲的错,是父亲,让他失去了志气,是父亲 ,让他开始撒谎,是父亲,让他变坏。
他说自己将父亲想像成自己的敌人,在领圣餐的时候,将圣餐想像是父亲生吃了。他说到激动之处,犹如失去理志,犹如精神病发,父亲给他一个耳光,也并不能使他安静,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向着自己的头部猛击,他要让父亲知道,自己有多么痛苦。
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清楚,父亲是多么爱自己,而他,也对父亲有着深深的爱,这种爱不轻易表露出来。他之所以愿意画押认罪,甘愿蒙冤, 是因为警局出诡计,在他耳边细语,说要枪杀他的父亲,让他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
他仍然撒谎,他对父亲说,当那别人说要枪杀自己的父亲时,他说我在暗爽。其实他说这话意在刺激父亲 ,他要父亲明白,他作为一个父亲到底有多么失败。
日后他才明白,失败的不是父亲,而是他自己,父亲并没有失败,父亲的坚强和信心,使得已经放弃自我的他,燃烧起了对于生活的希望,他决定一定要为父亲,为自己,伸冤平反,因父之名,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04
Gerry将父亲在自己的身边视为一种压迫,这种压迫如影随形。当他们父子在监狱里受到排挤,只能躲在牢房里用餐时,他向父亲抱怨,被人冤枉还一点尊严都没有,还不如真正犯罪的犯人。只是这时他还不知道,真正的犯罪是什么意思。
后来,爆炸案的主犯进来了,这个恐怖分子对Gerry父子充满了歉意,Gerry成了他的贴身随从,他们父子受到了对方的保护,在狱中没有受到来到其他犯人的侵犯。但当Gerry亲眼目睹这真正的杀人犯在狱中实施一起谋杀狱警头子的行动时,Gerry才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
他扑救狱警头子身上的大火,他流着眼泪,看着恐怖分子,向他控诉这杀人的行径。他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罪恶的强大。那一刻,他良心发现,觉醒过来,他发现,他的父亲是对的。
父亲从一入狱, 就一直在写信请律师平反自己和儿子的冤案。他坚持不懈,即使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身患肺病,他仍然每天上下楼梯去见来探望的律师,因为他知道,他在做正确的事。
当那爆炸案的主犯向他道歉的时候,他坚决不接受,他对于罪恶表现出不可容忍的态度,他要对方向爆炸案的死者道歉,当对方说作案地点是一个军人酒馆时,父亲坚定地说,那是上帝儿女!
是的,他是一个迂腐的人,却是一个有坚定信念和原则的人。即使在狱中,他也会跪在床边祷告,他的生活循规蹈矩,是一个以家庭为重的男人,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每天晚上都会陪自己的妻子定时定点地散步,Gerry知道,单凭爱自己的妻子,他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他的父亲隐忍、坚定、恩慈,对自己的爱他也知道。他不能理解,是因为他还太年轻。这就是一个残酷的事实,等到他明白过来时,父亲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05
父亲冤死牢狱,改变了Gerry的心智。他有了盼望,盼望来自父亲给他的影响,那个他令他极不耐烦,被他视为压迫自己,想要逃离的父亲,其实,一直都是他的榜样,心目中的英雄。
他的父亲是一个有信仰的男人,过着传统保守的生活,曾经在Gerry看来古板乏味的生活,正是极度自律和规矩的表现,他深爱着家人,对于爱情从一而终。年少轻狂的Gerry只看到这个世界的潮流,他看不到生命中最宝贵的品质,一个男人对于道德的坚守和对于家庭的责任,在这个败坏的世界中,是难能可贵的,虽然他会表现得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监牢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在跟父亲朝夕相处的过程中,父亲的坚毅和沉稳,对生命的尊重和信仰的追求,在无形当中,感化了这个浪子的心,特别是经历了意在杀死狱警头头的纵火事件之后,使他看清了人性的幽暗,他毅然放弃跟随那爆炸案的主犯、他曾经视为监狱保护伞的恐怖分子,回归到了父亲的身边,要和父亲一道,走上了为他们冤案平反的道路。
父亲没有能看到自己平反的那一天,他半夜病发死在牢里。这个残酷的事实,顿时让Gerry失去了依靠和帮助。而也就在这时,他学会了真正的担当和成长,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放浪形骸、是非不分的少年,他明白了坚持的意义,明白了他要站出来,以父亲的名义,完成父亲未竟的道路,为他们的冤案平反。
在一位满怀正义的女律师的帮助下,他们的冤案得以平反。当女律师在法庭中理智地展示充足的证据,义愤填膺地控诉当年的警长将Gerry一干人屈打成招的时候,Gerry流下了眼泪。十五年的冤狱啊,他用沉重的代价学习了人生宝贵的一课,正义也许来得太迟,但却让他成长为一个成熟和正义的男人。
听到无罪的宣判后,Gerry在人群的拥簇之下,大步流星地走向法庭的正门,此时,他是自由的。走出来的,是一个经历了苦难和岁月洗礼的中年人,一个具有责任和担当的自由人,父亲身上可贵的品质,已经在无形中烙印在了他的身上。
很难想象,要不是因为这一次冤狱,Gerry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他的生命还会是旧的模样,他还是会继续撒谎,还是会偷盗,还是会嗑药,其下场极有可能像他那鸡鸣狗盗的朋友一样,横死街头。从这个意义上来,Gerry应该要感恩这次冤狱,在他以后的人生中,他将会明白,这次惨痛的经历,是多么宝贵。
06
观罢电影,我久久不能释怀。不但因为丹尼尔戴路易斯所饰演的男主出色的表演,更是因为影片中父与子巨大的矛盾与张力。在平静的叙事中,父子之间的患难与共和感情冲突,给人心灵强大的震撼。命运将本该分离的两父子,安排在一间狭窄的牢房里相遇,过去的岁月儿子对父亲日积月累的恼恨和愤怒,都在这牢狱之灾中实现了冰释和饶恕。而父亲,在生命的灾难时刻,在离开这个世界之时,收获了一个合他心意的儿子。
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电影《教父》中,艾尔帕西诺所饰演的迈克尔常说,我父亲教会我很多东西。可惜他传承了父亲做事的霸气,却忽略了父亲为人的义气。世界上所有的好父亲都是差不多的,以良好的品质影响身边的孩子,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帮助孩子走向成功的道路。
而坏父亲,则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在儿子身边对儿子形成迫害,二是不在儿子身边对儿子形成遗弃。迫害,其实就是《圣经》所说的,惹儿子的气,让儿子失去志气。一个男人若因父亲失去了志气,基本上很难再振作起来。遗弃,则是很多坏父亲的行径,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教而不育,没有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没有扮演好父亲的角色,甚至远走高飞,踪迹难觅,使得儿子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生身的父亲。
《因父之名》里的父亲,在我看来,是一个好父亲,他有软弱,没有足够的体察力和敏感度,但是他心中有爱,深深地爱着他的家,爱着他的儿子。多少次,他的儿子闯祸,他都保护他,庇护他。当他听在法庭上听到儿子在伦敦偷盗妓女的钱,他与儿子简短交谈的镜头,让我热泪盈眶,“没有钱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汇钱给你。”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让儿子无言以对,是的,他确实会说教,但是他儿子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作为父亲所给予的爱。
这个平凡的父亲,为了生活而忍辱负重的父亲,一直都在等着自己的儿子回来,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一生谨言慎行的他,这次未能再救自己的儿子,反而在大限将至前,得到儿子替自己照顾妻子的承诺,他那时也难以相信自己的儿子,当他死后,他儿子已经成为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位,而且儿子所作的所有抗争,都是以父亲的名义,父亲,一个荣耀的名称,终得它该有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