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读张枣《椅子坐进冬天…》

椅子坐进冬天…


椅子坐进冬天,一共

有三张,寒冷时肌肉,

它们一字儿排开,

害怕逻辑,天使中,

没有三个谁会

坐在它们身上,等着

滑过冰河的理发师,虽然

前方仍是一个大镜子,

喜鹊收拾着小分币。


风的织布机,织着四周。

主人,是一个虚无,远远

站在郊外,呵着热气,

浓眉大眼地数着椅子:

不用碰它即可拿掉

那个中间,

如果把左边的那张

移植到最右边,不停地——

如此刺客,在宇宙的

心间。突然

三张椅子中那莫须有的

第四张,那唯一的,

也坐进了冬天。像那年冬天

我爱你。











阅读这首诗的时候,总会联想到张枣的一篇散文《枯坐》,一种奇特的质感,像把椅子光秃秃滑溜溜呆坐在冬天中。荒原上扔着三把椅子,无人依靠,也没有着落。《椅子坐进冬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张枣论及的“元诗”,冬天的椅子暗喻着现代语境下人孤独的命运,也是诗人的自况,太过天才的诗人都有这样的冷,希望有人能够阅读并且懂他。

“空白”这个概念在张枣的诗中分量很大,张枣九十年代曾有习作《空白练习曲》,张枣称“未经写作(pre-verbal)命名的世界是空白的,而空白是敌意的。”空白这一语素指代着与肉质可感的诗歌相反的存在。一个诗歌没有发生的世界是空白的,没有光亮的夜、没有声响的寂静是死的;一个没有发声的主体是空白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一个没有被言说的词是空白的,一个孤单的能指什么也不代表,只能不断漂流;一首未被阅读的诗是空白的,它等待着自己的读者……生和死,爱和空虚这些矛盾贯穿了诗人的工作。写,是死的反面,是创造,是为了对抗人的必死性所做的努力;写,也是对死亡的重复练习,是对沉默的理解,是“为了种种缭绕于人的告别”。“命名”和“空白”的张力构成了张枣诗歌的两极,“空白”意味着“死灭的”旧世界,也意味着“未说出的”新可能,诗歌的努力是朝着未知的处女地的航行,危险与希望并存。

中国的现代诗诞生在危机中,新诗的写作者面对着现实和传统的双重压力。有人认为新诗已经丧失了古典诗歌整齐的形式美;有人认为新诗的主题和内容毫无新意;还有人认为新诗只是知识分子的自娱自乐,不能代表普罗大众……这些疑难归根结底都是新诗自身的合法性问题:新诗怎样才能具有自身的独立性?怎样能从政治的附庸、现实的反映、传统的孽子这三重角色解放出来,确立自身的位置,让文学如其所是?诗的危机也是现代的价值危机,生活在找不到价值标尺的现代生活中,诗又能否为现代人提供一种价值标准呢?一个合格的现代诗人要立足语言本身对诗歌写作进行反思,这也是元诗写作的基点,从“我要写”过渡到“我写故我在”、“写意味着什么”之类的反思上。

2.









这首诗歌没有什么人类活动的迹象,诗歌展开的是一个纯粹的诗的空间,命名和空白、有序和无序的基本矛盾贯穿始终。

主角只是三把荒原上的椅子,或者更准确地来讲,这三把椅子并不能称其为“椅子”,它们只是三个无根的“词”。柏拉图讨论到现实世界和理念世界的区分之时,就以椅子为例,说匠人制作椅子都是模仿椅子“理念”本身,人类生存的现实世界和理念世界相比总是不够圆满,而诗人写作一首有关椅子的诗歌,又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他们在诗歌中制造椅子的“拟像”,因而柏拉图诟病诗歌离真理最为遥远。对于诗歌来说,一直存在着这样的困扰:怎么能保证诗歌所说的真实?

这首诗歌是一首张枣意义上的“元诗”。

椅子在这里代表任意的“能指”,诗歌中说它们的位置可以任意调换,因为它们没有明确的实指,“词”也就丧失了自身的合法性,它们并不能称之为“椅子”。

(未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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