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到德国的12首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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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


第一首



是浅水化开了桃花

指尖才染得粉红

嘹亮的下午在窗外

十九岁的口琴很远


有山,有云,有宜兴的紫砂

打开书,扉页上

一半是朝霞,一半是落日

翻过去,是刻骨铭心


季节传递的消息

有赤橙黄绿青蓝紫

院子里最婉约的时候

屋檐下尽是泪水


叶子挡着逆光的悲伤

掌心存留的温暖

一些深入到血液

另一些成了笛子里的倒叙


那年秋天,枫叶正红

一个少年浪迹天涯

左边是高原,右边是盆地

口袋里有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第二首



你读过的书还在抽屉里

也许是一念之差

如今我将它删成二十一行


你可以从字里行间

看见时光倒流,昨天的影子

以及旧时代的模样


那些节奏像沉重的马蹄

踏着往事的花瓣

让怀念在阴天隐隐作痛


你会想起许多消失的地址

从一个名词到诸多动词

找到辉煌的时间状语从句


然后分段,把重要的前移

剔除夸张的形容词

显出鲜为人知的面目


这个过程如同还原反应

可能需要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就像那个夏天,我们在校园错过


彼此只留下一面镜子

在后来的岁月,照耀激情的肺叶

健康的骨骼和成熟的心脏


第三首



花期如梦,年轮已老

把潮湿的日记晾干

老吉他就会再次发声


想你的时候天气晴好

若是雨天,就去郊外

踩着闪亮的铁轨

回忆曾经的一步之遥

让脑子里的春花和秋月

穿过针叶林

贴着三叶草


那时你会迎着风走来

搅动水灵的天光

将沾满蒲公英的裙

交给蝴蝶的浅笑

就像胡适先生的诗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嫩绿的时光呀

这三十年的流水

我只记得,你用收获的黄金

买了一支丘比特股票


第四首



很多时候,你就是我的星空

坐在四合院天井

我会看着最亮的那颗

想你的名字


经过裁剪的黑暗很方正

你有时在我头顶的左面

有时居右,占据中心的时候很少

或者根本就没有


我常常仰望你,猜你我间的距离

默默祈祷,有一艘飞船

搭载我穿过人世的虚无

沐浴你圣洁的光明


就像《圣经》所说

“世上最甜美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实”

也像那年,你把如花的年轮

刻在校园的拐角


从此在我的记忆中飞翔

偶尔撒下芬芳和温暖

让我在人生的每一个弯道

看见你一如春天的背影


第五首



信收到,左上角写的德语

右边贴着印有莱茵河的邮票

蓝白相间的边框告诉我

你寄的是航空挂号


那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我打开信犹如打开一场雨

信的第一行,你说累了

想一个人安静的歇歇


从第二行开始,我就成了天边的云

即使霞光万丈,也只是

英雄迟暮,彼一时此一时


你还将我的诗进行反相组合

让那些疯狂的句子

瞬间化作一块块尴尬的补丁

就连标点符号也像玩笑

不仅滑稽,还成了帮凶

弄出许多令人捧腹的地方

比如“谁坚强伟大?”

倒过来竟是“?大伟强坚(奸)谁”


只有一句你保留了下来

——某年某月某日

我变成了一股风,一股大风


第六首



老照片上我在左你在右

中间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户

窗外有一棵黄桷树


那是1982年7月,“马岛战争”结束

意大利足球队夺得世界杯冠军

我表情凝重,感染了脖子下的深色西服


这年6月11日,还是小外星人E·T的生日

你微笑着,把一束野菊花插到瓶子里

天空顿时透明深远


其实,远方的呼唤早已开始

从第一堂德语课,你的发音就离开了中国

曼妙的身姿只是浪漫主义形态

在没有钱的年代,我充当着精神


我还展开了你无穷的想象

尤其是对黑色,对飞越阿尔卑斯的雄鹰

最实在的是那堵柏林墙


后来你告诉我,在墙前你也拍过一张

姿势很僵硬,灿烂的阳光下

你没有笑,也不可能笑

因为你说脚下有太多的血


第七首



平安夜我去了教堂

站在人群中,到处烛光点点

管风琴笼罩的卑微

全都来自光影的黑暗

地球的另一面,你是否也唱着圣歌

看十字架上耶稣受难


我想象着你湿润的目光

汉诺威飞舞的雪花呀

如此洁白的世界

你到底能承受多少爱?


我还去了你熟悉的山间小道

折一枝芬芳无比的腊梅

踏着月光唱起那支《小路》

想我们一起到遥远的边疆


时光就这样伴着我跨进黎明

奔赴新的一天

大街上车水马龙

一些故事翻到下一页

等待高潮出现,而我

却以为高潮已经结束

延续的只是不同的结果


第八首



黑胶上有一首歌叫《莉莉玛莲》

二战时风靡欧洲

我知道你不喜欢,因为她敌我不分


黑胶上还有一首歌是《噢,命运女神》

我猜你一定喜欢,因为它讲的是

宙斯的女儿福尔图娜


铿锵的旋律一波接一波

你当然希望女神手里的飞轮向右转

捎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远离战争、饥饿和恐怖的极权


然而,乱世情怀大多命运多舛

有的夭折,有的离乡背井

就像我们的爱,即使在和平年代

也逃不掉漂洋跨海


留声机里虚构的战车很激昂

突尼斯沙漠和阿登森林的悲剧

此时依旧在人间上演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只想对卡尔·奥尔夫说

无论多么辉煌,都是人生的梦魇


第九首



我梦见和你做爱了

淅沥的雨从东下到西

淹没了许多的离别


我分享着你的呻呤

像一头冲刺的美洲豹

越过高山跨过平原


夜的秩序惨遭袭击

搅动的空气自下而上

我们为放浪向死而生


努力吧,冲进富裕的城堡

放倒金库的栅栏

这疯狂时辰,我就是你的宿命


我会在山巅为你挂满星星

瞄准北方射出九天满月

用狮子般的吼叫宣誓领地

开始长达一生的巡游


我还会告诉子孙

幸福不是天上掉馅饼

而是骑着汗血马,手握青龙剑

把自己赌进去


第十首



电话铃响了,总是在清晨

闻到你午夜的酒香

热烈的巴伐利亚风情

黑啤上的拜仁,阳光下

丢勒的色彩遍布广场


你的表达已习惯夹着德语

有时一个词,有时一句话

如果欢喜与忧伤交织

我就会想起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


空闲的时候,我也跟着学舌

惹电话那端的你开心一笑

就像冬季的北大西洋暖流

缓解你内心的寒冷和孤独


你会打开话匣,给我讲一些见闻

比如一周前,BMW公司又推出了

最新的Z系列,慕尼黑街头

一只导盲犬精神病突然发作


你还把话题转到今年的世界杯

夸赞绿茵场上的克林斯曼

以及他那记令韩国人胆寒的倒勾球


第十一首



元旦下着雪,你的这天是否也柔软?

一大早我去了超市,买了咖啡和薯片

回来时带了两份报纸,《参考消息》说

默克尔有望成为德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

《足球报》则宣告即将推出手机报业务

我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想起了乔布斯

也许苹果iOS X系统会带来好运,信息时代

科技就是财富,看看简洁实用的支付宝

只需把别人的钱放一放,就能喂肥自己


你已经一周没来电话了,至于写信

早就成了世界的笑话,互联网和手机

把我们弄成了鬼影,虽看得见听得到

却摸不着,就像十多年前那个下午

我隔着铁窗,多想吻你的额头


《参考消息》还说,英国王子着纳粹军服

引起轩然大波,其实这并不好笑

历史的创伤很容易溃烂,我不知你在那边

有没有看到,一个老人站在推倒的柏林墙下

对他一脸茫然的孙子说,有些东西

即使时间伸出手掌,也难以抹掉


第十二首



半山葱绿,海棠扶摇

一朵斜倚的白云

逼退了窗外拥挤的蓝


重逢的时刻很亮

吉他弹出花雨

鸟儿飞出心房

一壶紫砂装满了旧时光


我等待你解开羞涩

交还拿走的幸福

再额外送我一份惊喜

弥补那些不眠之夜


当然我也没空手而来

我给你带来了爱的长度

一年四季十二个月

三百六十五天8760小时

编织的244行情感穿越


这个下午只有酒能开口

带我们回到从前

坐在烂漫的樱花树下

想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1997年2月于成都

                          2006年5月修改于北京

                          2015年8月修订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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