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六月的天气燥热而郁闷,初夏的知了伏在道路两侧的行道树上欢快地叫个不停,考场内外弥漫着一派紧张而森严的氛围。考生们正襟危坐,低头沉思,牢牢握紧手中0.5毫米签字笔在考卷上“刷刷刷”认真地地答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一个稍不留神的马虎就会将自己的未来轻易地葬送在自己的笔端。

考场外一波波热浪不安地涌动着,考生的父母们撑把遮阳伞拿着矿泉水瓶徘徊在考场警戒线外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他们,而考场内的空气却像是被凝结了一般,考生们屏息凝神,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眉头紧锁,聚精会神。

“扑通,扑通……”,他们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这心跳紧紧地牵动着场外父母的心,它们也在不安地跳动着。

“叮铃铃,叮铃铃”,这天籁般悦耳的声音终于响彻云霄,考场外的空气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浩浩荡荡地涌入了考场之内。考生们前一秒还紧绷着神经聚焦在考卷上奋笔疾书,下一秒放下了笔的他们像刚出笼的鸟儿,刑满释放的囚徒,迫不及待地冲出了考场。“终于结束了!”考场内外,欢呼雀跃,最后一门科目考完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高考也结束了。

“默默,快出来吃饭吧,别老躲在屋子里了!”

“别烦我,我不吃!”

“默默心里难过,你让她安静地呆会吧。”爸爸低声和妈妈耳语着。

高考结束了,而对于一默而言,却是灾难的开始。一默考砸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以这样的悲催的方式结束了。

一默是个刻苦好学的女孩子,从小就是。每次放学回家,一默的书包总是装的满满的鼓鼓的重重的全是课本,练习题,辅导资料。一默一心只知道学习,数学老师说,一默你都不会娱乐,把全部时间都奉献给学习了。妈妈说,默默,都十二点半了,你别学了,睡觉吧。一默说,不,我还有好多题目没有做完呢。为了专心学习,一默把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剪的短短的,像个假小子,还用发夹把短发的刘海给夹住。为了节省下时间用来学习,一默让妈妈每天把饭送到教室里,这样就省下了好多吃午饭的时间,可以多做做好多好多的题目了……

一默,真的很用功,很努力了。可是,这一次在她眼中,决定命运的大考,她还是考砸了。

一默的伤心是说不出的,她整天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黯然神伤,不由地感到有些茫然若失…… 爸妈叫她吃饭她也不出来,只有等爸妈都出门了她才一个人悄悄地跑到厨房把饭菜热了吃。吃完饭就又躲到小屋子里,一个人,默默地发呆,偷偷地抹泪。

日复一日,时间无法治愈一默高考失败的伤痛,只会无形中在伤口上撒盐,一层接着一层,欲盖弥彰。

在一默眼中,高考后的暑假,每一天都是相似的,苍白,苦涩,燥热,漫长而又难熬。

终于有一天,一个小小的插曲打破了这重复,相似,平淡,枯燥而又无聊的夏日。

同往常一样,爸妈出门了,一默从她那小屋子里偷偷地溜出来。她口渴了,像只小老鼠一样,趁着主人不在家,探头探脑地悄悄溜进了厨房。灶台上摆放着妈妈早上烧开的三大壶茶水,还冒着热气儿呢。一默一上午没有喝水了,焦渴难忍,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其中一壶还冒着热气的保温瓶,放下壶塞后就提起了保温瓶一侧的把手准备往杯子里倒水,谁知!刚一提起保温瓶,“嘭!”,只一声,一默毫无防备,眼睁睁地看着保温瓶的底座竟然掉了下来,失去了底座的撑拖,里面的壶胆也随之坠落而下,保温壶里的开水如洪水猛兽般,冒着滚烫的热气倾泻而下,凶猛地扑向了一默的双腿,“啊!”一默骤然回过神来,可发现已经太迟了,滚烫的开水已经全部浇注在了自己超短裤下面那两条细白的,赤条条的大腿上。惊慌失措的一默赶忙扔掉了手中的保温瓶,冲向了水池。双腿开始发红,发烫,好似一把热烈的火在腿上点燃开来,一默慌忙不断的将自来水不断地浇在腿上,然而疼痛只有在凉水浇在腿上的那一刻才能够有片刻的缓解,开水是那样的热烈,狂野,在一默的双腿肆意蔓延,灼烧。

随着腿部皮肤逐渐地变红并且开始浮起一层皮来,那一层皮又迅速鼓起一个接着一个大大小小的水泡来,一默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开始担心甚至是恐惧,自己细白脆弱的双腿会毁掉,她甚至想象得到双腿变的黝黑而丑陋,布满疤痕和血迹的模样。她意识到她必须马上找到她的手机,像是在找一根救命的稻草,刻不容缓!她必须赶紧,立刻,马上打电话给爸妈。可是当她找到手机的时候,她才想起,原来,一个月之前她就把手机给关机了。高考失败后,她害怕自己脆弱的神经再次受到外界的打击,她试图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屏蔽。而这一关机就是一个月,打开手机,手机的话费早就已经没有了,只有欠费的消息和满屏的未接来电。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一默着急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烫伤的双腿愈加严重,疼痛感阵阵袭来。这时候一默想到了隔壁的王阿姨,于是她忍着伤痛,吃力地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王阿姨的门前,敲开房门,王阿姨被眼前的一默惊呆了,“天呐,一默,你怎么了?”,“王阿姨,快,快打电话给我爸妈,我的腿被开水烫伤了。”王阿姨急忙跑到房间里拿起电话给一默的妈妈打去。一默的爸妈听到女儿被烫伤的消息,急坏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恨不得马上飞回一默的身边。

很快,爸妈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中。他们搀扶着痛苦的一默坐上电瓶车后就赶忙往村里的医院赶去。他们顾不得路上的行人来往匆匆,他们眼中只有可怜的,被烫伤的女儿,遇到挡着他们前行的道路的行人,一默的爸爸就大声喊着,几乎是吼着,“让开!快让开!”,为此,还差点和路上的行人争吵起来,他们顾不得背后行人的谩骂,“碰着我了,没长眼啊!”、“这么着急,赶去投胎啊!”……分秒必争!他们要赶紧把女儿送到医院!

终于赶到村里的小医院了,可是当医生看到一默被烫伤的双腿后露出了尴尬无奈的表情,最终还是建议一默的爸妈赶紧把一默送到市里的医院去治疗,那个专门以治疗烫伤闻名的,远在市里的部队医院。

而此时,一默双腿上的水泡鼓胀的更加厉害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就像一默经常看到的鱼鳔又像是一默嚼口香糖时吹出的大泡泡那时她还经常跟同学比赛,看谁的口香糖吹出的泡泡大呢,再看看一默腿上的这些水泡,可是比她嚼口香糖吹的泡泡还要大呢。水泡里还装着脓水,每走一步,脓水都会在里面晃动着,疼的一默几乎要发出声来。

一默的爸妈二话没说,赶紧又跑去找来一辆面包车,于是,一默再一次地被爸妈搀扶着坐上了面包车。赶往部队医院的路程,是那样的颠簸和漫长。一默的爸妈心疼地看着女儿,“一默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一默咬咬牙,默默地点了点头。

经过一段漫长而煎熬的车程后,面包车终于在傍晚时分,夜幕初下时到达了部队医院。傍晚下的部队医院格外的肃静,空旷,清幽。一默只记得,当她走进去医院门诊大厅的时候,几乎不曾看到有医生来往经过,她心里犯嘀咕了,这儿的医生不会都下班了吧,越想一默越害怕,所幸的事,腿上的烫伤不像先前那样剧烈的痛了,爸妈都找医生去了,一默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四处张望着。

不一会儿,爸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高高的,瘦瘦的,走起路来矫健有力,他就像绅士一样朝着一默走来,他带着一副口罩,一默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却依稀可辨他清秀俊朗的轮廓和一双清澈温暖的目光,一默远远地望着他,由远及近,一默情不自禁的发呆了。

“小姑娘,咱们进到病房去吧。”

“啊?……哦。”

一默真切地感受到一阵春风暖意拂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衣天使大哥哥开始专注地给一默治疗腿伤了。

“来,小姑娘,把你的腿抬起来好吗?放在这个架子上吧。”他温柔地对一默说,一默被他温柔迷人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迷住了,他让一默做什么,一默就听他的话去做什么。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的手是那样地轻柔,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受伤的一默,还不时地问一默,“痛吗?”,一默怎么会痛呢?他就像是一默的麻醉剂,一默一点儿都不觉得伤口痛了,只是感觉心里暖暖的。一默害怕回头去看自己那被开水浇开了花,满是水泡,恐怖而又可怕的双腿,她扭过头去,甚至把头都埋进了怀里。他用卫生棉轻轻地擦拭着一默的双腿,一股沁人的清凉传遍一默的全身,医生手下的卫生棉轻薄如羽,通透清新,连它蘸着的药酒都散发着一股独特而迷人般的芳香。一默,不由得醉了。伤口很快处理好了,医生给一默缠上了纱布,一层一层的纱布,他缠的是那样的整齐而细腻,轻柔而小心,层层的纱布包裹的不仅是一默受伤的双腿,一默的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就像是吃了充满魔法的巧克力糖果一样,甜蜜而浓郁,经久不散。

那一天,一默忘记了烫伤的双腿,忘记了高考带来的伤痛,一默只记得,她遇见了身着白衣的天使哥哥。

那是一个美妙的夏夜,银河横过夜空,仿佛一张网,天空布满了亮闪闪的星星,像是在在这张大网里面盛满的发亮小鱼儿,一只只小鱼儿透过窗儿调皮望着熟睡的一默,对她眨了眨眼睛。一默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儿,在梦里,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一默徜徉在清新自然的草地之上,享受着阳光的轻抚。随风扬起的柳枝,夹杂着青草的芳香,一默随着轻柔的微风翩翩起舞,她就像大自然的小精灵一样,站在夏天的微风里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梦里的一默有着华衣美冠,她还遇到了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他身穿洁白如雪的白衣。还有神奇的南瓜马车和可以实现心愿的魔法……

烫伤的双腿虽然经过药物的处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然而在这样的季节,闷热的空气中漂浮着的细菌随时都有可能悄悄潜入伤口,它们是伤口愈合过程中的死对头,一个稍不留神,就有极大的可能导致伤口大面积的感染,甚至是化脓发炎。一默不得不每天在爸妈的陪同下乘车前往远在市里的部队医院,进行每天一次的消毒处理。虽然每次的消毒处理都要花费不小的费用且路程遥远。可是,一想到可以见到军医哥哥,一默的心里就装满了幸福的糖果,一路品尝。

再一次见到军医哥哥了,害羞的一默却低着头不敢看他了,如果你仔细观察一默的脸蛋,还微微泛着红晕呢。军医哥哥在给一默双腿换纱布的时候和一默的父母聊了起来,一默很喜欢这样的聊天,她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她喜欢偷偷地注视着他那温柔的目光,她喜欢他讲的每一句话,他的微微一笑都会让她如沐春风。当然,她可以从对话中更多地了解他。此外,一默还明显地感觉到父母也很喜欢军医哥哥。没想到,军医哥哥还很年轻呢,只比一默大三岁,他的家乡在山东,跟一默的父母讲了许多他家乡的民风民俗。得知一默刚高考结束不久,料想一默今年也该十八岁左右了,军医哥哥吃了一惊,“一默显得好小呢,我还以为她是个初中生呢。”一默听了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她觉得军医哥哥好可爱。

“我们上学的时候啊,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课了,最害怕的就是数学考试了,一默,你呢?”

“我也是呀,我语文,英语都很好,只是数学老拖我总分成绩的后腿……”一默笑着回答道。

军医哥哥又接着说,“我上高中时候呢,就在高二的时候,教我们数学的那位老师刚生完孩子,脾气可暴躁了,我数学成绩不好呐多半要归功于她了。”

“对!对!我们的老师也是的,就像个小地雷似的……”

一默和军医哥哥就这样打开了他们俩的话匣子,他们聊的很开心,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时间过得真快,一默腿上的纱布在她和军医哥哥的聊天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已经包扎好了。一默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可不知怎么的,双腿突然就不听使唤了,痛痛的,麻麻的,一默有些站立不稳了。爸妈连忙赶过来,军医哥哥早爸妈一步扶住了一默,他搀扶着一默,又一路将一默送到了门诊大厅。“医生,谢谢您啊!辛苦您把一默送到这儿了,您赶紧忙去吧,把一默交给我们吧。”妈妈感激地对军医哥哥说道。“没事儿,叔叔阿姨你们回家后,一定要记得,不要让一默过多地走动,不要让一默吃刺激性的食物,要保持室内的通风,多给一默买些有营养的食品补补身子……”,爸爸妈妈不住地点头答应着,军医哥哥说完后就转身走开了。一默痴痴地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默多想让时间就此回转停留,停留在那间病房,停留在她和军医哥哥之间。

一默的腿伤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愈合了,这也就意味着,一默不再需要每天都大老远地跑到部队医院拆换纱布了,一默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会禁不住地发酸。从她见到军医哥哥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感到了离别的伤痛是不可避免。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一默和妈妈坐在病房外面等候的时候,一默远远地看到了军医哥哥从走廊远远的那一头向她和妈妈走来,一默的小心脏“砰砰砰,砰砰砰”一阵狂跳,一默马上转过头来,她不敢再抬头去看他,她害怕自己的小心思一抬头,就暴露无遗。妈妈也发现了,他正朝她们走来呢,“一默,快看呀,给你治疗腿伤的医生来了,快跟人家打声招呼。”可是,一默还是固执地低着头。他就这样,慢慢地走近一默,一默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抬起头来,可就在那抬头的一瞬间,他就匆匆地走过了,只留下,背影。

妈妈去付医药费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一默和军医哥哥了,一默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了,这一别,可能就再也不会遇见了。一默满肚子的话儿和心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军医哥哥诉说。一默久久地低头,沉默着,又忍不住时时不舍地看着他。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讲话,房间里静的出奇,静的一默几乎要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时间过得好慢,好久,不知还要拉长多久。军医哥哥终于决定要打破这许久不安的沉默,“一默……”,他欲言又止,一默终于抬头,这还是第一次,一默注视着他的双眼,听他讲话,这一次,她什么都不想,只想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地看着他,只是听他讲,她期待着他的话。

“一默,我就想……就想告诉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也不管这世界对你怎么样,你一定要,勇敢,努力,充满希望。答应我,好吗?”

“嗯!”一默坚定地点了点头。可泪水却不争气地落在了刚包扎好的一层纱布上,还有一滴打落在军医哥哥洁白的的手上。

“好你个一默啊,你刚答应过我的呢。”他仰着头调皮地冲一默笑着,一默立刻把头转向了一边,她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她想做个听他话的女孩子,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再次不争气地滚落。

自那次的离别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春秋。一默的腿伤早已痊愈,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疤痕,和原来细白的双腿别无二致。可每次注视着它们的时候,一默还是会时常想起他的军医哥哥。同时,一默也不断地告诉自己,她真的不会再见到她的军医哥哥了。可一默不甘心,他们同在一个城市,为什么不可以再见?她每天都在期待能和他擦肩,一秒,就够了。

她又会时常后悔,为什么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告诉他,那句埋藏在心里的话,“我喜欢你!”。“如果我不曾向你倾吐我的心声,你是否会知道我茂林一般的心中呢。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一默抬头望向玻璃窗外,院子里梧桐树,叶子早已落尽,剩下许多混乱的枯枝在秋风中瑟瑟抖动。一默的自言自语飘荡出窗外,在秋风中,久久回荡。

“兜兜转转,恰巧遇到,能住你目光多好,心心念念,可以聊天,明天醒来也要见面。”一默一遍又一遍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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