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吟秋声:枯树枝上的羽毛(原创小说连载)第一章(9)

但是,下课铃带来的愉悦,就如同昙花一现,随着走廊里纷杂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下子荡然无存。学生又要来排队,菜场早市般的热闹与喧嚣又将重现,而葛宜平此刻,猛然清醒过来,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地,一下子被切换到另一种胆战心惊的情绪中。他赶紧站起来,像抢救什么似的,先于学生一步倒完茶,内心不知该是叹气还是长吁一口气,于是索性扔下笔,捧起茶壶,干脆做个观众,以局外人的心态,欣赏眼前上演的真实一幕。
两列队伍分别排在英语老师郑春丽和石素英的座位旁。郑春丽四十出头,与化学老师邹浅、语文老师龚霞和曹析一样,属于学校的中流砥柱,她们作为教学骨干,都各自带了很多徒弟。郑春丽与石素英就是师徒关系,这从她们对待排队学生的态度就可以明显得出判断。石素英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娇小的个儿,单薄的身体。也许因为原本性格有些内向、羞涩的缘故,她对自己的师傅郑春丽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在日常教训学生的时候,有意无意都在模仿,简直是一个最忠实的信徒。
郑春丽对着默写订正有错的学生喊一句:“你看看,这个单词又拼错了,拿回去订正!”
石素英那边就会如同回音壁似的也响起一声:“拼错了,又拼错了!快去订正!”
郑春丽拿起背诵课文的学生的英语书朝他脸上摔过去:“昨晚在干什么,滚回去重背,今天背不出就不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石素英那边也在冲着学生步步紧逼:“快背,今天背不出,让你妈来!”
葛宜平总觉得,同为语言,英语和语文学习,道理应该是相通的,多培养阅读兴趣,多看点有意思的文字(有时甚至可以和电影结合起来一起欣赏),学生的语感和思维自然会增强。英语一味地背单词、练句型、做试卷,那就如同语文总是默写古诗文、分析中心、完成阅读理解题,学生在一味地被迫、强制地干涉过程中,学习口味全部败坏殆尽,怎么可能学得好?不把书撕了就算很好了!
但是,家长对郑春丽这样的经验丰富的老师就是买账,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老师那里,他们一百个放心,因为孩子一说起老师,总是吓得屁滚尿流,而成绩嘛,也就立马不断提升,真像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神奇。
郑春丽等在教育岗位都快几十年了,每次考试,她们学生的平均成绩远远高过别人,要说让她们谈教育的心得,她们自有很多诸如“热爱学生”“培养学生良好的学习习惯”“注重家校联系”等等说辞,但在葛宜平看来,其实她们最管用最有效的教育手段,那几乎如出一辙,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字:凶。
但这种“凶”的学问,恐怕这些年轻老师学一辈子,也只能学到一些皮毛而已。因为同样是“凶”,名堂可不少。葛宜平与她们几年同事做下来,深知“凶”本身就是一门学问,值得我们的教育史大书特书。以前流行的《班主任兵法》那算什么?与她们的做法相比,只能算作小儿科。
化学老师邹浅的“凶”,那是对同一学生萝卜加大棒似的“凶”——学生考试成绩不好,她就马上把脸一横,声色俱厉地叱骂不已;一旦考得好了,又立即笑逐颜开给予小恩小惠,夸张地给个拥抱或者奖励一块小饼干。
物理老师曹析的“凶”,那是对不同学生区别对待的“凶”——对待家境贫寒或工薪阶层的学生,她从来没有好声气,话语冷淡而又铁面无私;但对待父母是当官的或者做老板的,她几乎恨不能将那学生视为己出,和颜悦色,笑脸相迎,平时处处加以关照。
而英语老师郑春丽的“凶”,那是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的“凶”——学生在她的压力下,尚未完成既定任务,她自然铁着脸瞪眼睛,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此任务完成了,学生刚想透口气,原指望她能赏脸露出笑容,哪知紧接着另一个任务又来了,不完成的话,催得更紧、盯得更牢,总要每一个学生将她的英语学科的任务置于任何学生之上,“英语是最重要的,将来找工作最有用,一点不得松懈!”这是她的口头禅!这种层层递进的“凶”,让学生的神经始终在英语上绷得紧紧的。
身为老师的她们,自己也是应考制度下顺利毕业的。自己从小到大,也没自觉看过几本书,对书,自然谈不上喜欢。但是她们深知,只要“凶”,就能出成绩,大家就认可,自己就是好老师,何其简单!什么兴趣引导,什么心灵关爱,什么将来发展,还没“凶”实在、管用和好操作呢!
至于学校其他几位中流砥柱,如龚霞等,因为不在一个办公室,葛宜平尚未见识,但心中反倒有些好奇,很想见识一下,还有怎样别开生面的“凶”法,最终可以一起载入教育史册。
在办公室的一片混乱中,葛宜平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他很少发声,既不会抓着学生像犯人一样审问他们的学习,也不会像这些中年妇女一样天天作河东狮吼。他对学生没有她们那样逼得紧,学生自然也就不太可能主动在他身边排成一列长队等候发落。
于是,尽管葛宜平所教的班级,语文成绩并不差,但在办公室所有的老师眼里,他每天上班,可谓出工不出力。而他平时如此纵容学生,没撕过他们一本本子,没将本子冲他们脸上摔过一回,更没有罚站过一节课,对他们的说说笑笑都“看得下去”,那就等同于纵容他们犯罪,是极其没有责任心的。
学生不懂事,作为老师怎么能不懂事呢!
于是,就这样,在这群强势负责的女教师眼里,他是最没有能力也最懦弱的教师,简直枉为男人。这下,就注定了他在办公室最末等的地位。尤其是他总想找机会拿起一本书来翻,那就更是呆气十足、逃避现实的典范了。
那语文老师崔雯雯是最耐不得寂寞的,先前批改作文时,就曾将学生作文中的错误无私地与数学老师林莉分享。当她们两个人笑成一团的时候,葛宜平当时就揣度,她是唯恐别人掂量不出她的实力与水平,恨不能拿起喇叭昭告天下,她就是第一流的、对语文最有研究的好老师。现在下课时办公室里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她这原本的主角,几乎完全被忽视了。葛宜平心想,更让她接受不了的,应该是,与她一起被忽视的,居然是自己这个全办公室一致公认的最窝囊的老师吧?对于心高气傲、不甘人后的她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果然,崔雯雯的声音开始响起,在一片低沉而又凌乱的“嗡嗡”低音中,就如同一个高亢而又清脆的高音,越过一切阻挡,肆无忌惮地冲进了葛宜平的耳膜。葛宜平居然不用仔细分辨,就能听到她正对一个学生大谈特谈她对于该学生作文的评点:
“你这篇作文,你自己看看,啊!字写那么差,考试分数肯定很低的,啊!人家考试作文为什么拿高分,就是字写得好!其实他们的句子也就一般,但是字好,啊!老师就觉得好!还有,你的开头华丽一点,啊!一下子吸引老师,那就已经成功一半了,啊!有句话怎么说,啊!良好的开端,啊,是成功的一半,啊!结尾再与它,啊!照应一下嘛!啊,什么叫照应?同样的句子再写一遍嘛!啊!连这都不懂!啊!怪不得你考试时作文分数总是不高!啊!”
葛宜平在一堆比赛似的声音里,耳朵嗡嗡直叫,大脑被轰炸得几近开裂,什么事情都无法进行,原本心情十分烦乱,只能捧着个茶杯索性坐壁上观。崔雯雯大讲特讲她的写作得分要领的声音一路直冲入耳,在一片关于英语背默单词的喧嚣中,却终于将他彻底逗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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