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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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尚未天亮，开始是滴滴答答，零打碎敲的下雨声，好像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音乐会的前奏，然后就是噼里啪呐的大雨，犹如成千上万的猛士在挥舞鼓槌打石榴——敲到点子上，汇聚成声势浩荡，节奏明快的锣鼓声，天当锣，地当鼓，好像《幼学琼林》里说的“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了！

中锋被大雨吵醒，睁着大眼望向木格子窗外，瓦屋顶上瓦槽水流如注，飚向地上，犹如瀑布，轰然作响。听到外屋窸窸窣窣的声音，中锋知道母亲又在用木桶、铁脸盆在接水了，外面落大雨，屋里下小雨，已有十多年了，打从懂事起就是这样的。想到昨晚上看的小说还摊开在书桌上，便爬起来看小说。刚好看到《红楼梦》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是讲宝玉同秦钟入私塾读书的事。宝玉同秦钟性情相投，外貌相近。秦钟生得非常清秀，腼腆温柔，未语脸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常在胭脂堆里混得“混世魔王”绰号的宝玉肯定喜欢女生了，常说男人是污泥做的，女人是净水做的。在他看来，天下的男人都不好，天下的女人都好。《红楼梦》里的男人除宝玉外，确实不是赌就是嫖，基本上都是下三烂，以薛蟠、贾珍、贾琏为代表的一干人除了偷鸡摸狗、扒灰养情人外，也确实没干出什么好事来。但秦钟例外，男人身，女儿相，性情中人，所以宝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中锋从读小学就开始看《红楼梦》，但翻了好几遍也不解其中三味，常常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说囫囵吞枣恰如其分。读高中再翻，似乎摸到一点门路。该书其实就是为女人唱赞歌嘛！就是拼命抬高女人，无情贬低男人嘛！你看男人里就宝玉还好一点，但也只是一个“混世魔王”而已，不喜读书，不喜做事，不明世情的草包罢了；女人就不同了，个个如花似玉，冰雪聪明，才华出众。如秦可卿、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薛宝琴，史湘云，等等等等，没有一个不是天姿国色，没有一个不是超凡脱俗，没有一个不是满腹诗书。甚至写不出诗来的王熙凤，凤辣子也精明能干，巾帼羞杀须眉，比男人厉害多了！大概从古至今都是为男人唱英雄赞歌，如《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不都是如此吗？而我曹雪芹偏要为女人伸张正义，为女人翻案，树碑立传，要把女人的聪慧内秀、精明能干、外貌与才华集于一身的形象塑造出来，让女人大大的扬眉吐气一番，气死那些自以为是，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的臭男人！

中锋正看得津津有味，但雨声太大，砸得大地“咚咚，咚咚”的响，溅起朝天的喇叭形水花来，无数的水花像白色或无色的荷花，引得中锋走出屋外到街檐上观水花来了。大雨如注，天就是一个巨大的筛子，雨是肆无忌惮地漏下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概不准确。热了好一阵子，干旱了好一阵子，空气都像随时要燃烧爆炸似的，辣椒，茄子，丝瓜，豆角，红薯藤，黄花菜叶子都在烈日面前认怂了，蔫巴巴的，天地万物，还有几个昂着头，神气十足的呢？久旱逢甘霖，这场雨下得好啊！中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闻到了一丝甘冽的味道，空气凉爽清新，雨也格外温润如玉，仿佛春回大地，“南桥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雨扯着雨线子下，形成了笼罩天地的巨大雨帘，雨雾蒙蒙，天地万物，谁不张着嘴巴万分欢喜吸着，吞着这甜甜的雨呢？大概都把肚子胀得鼓鼓的吧？

“中锋，看雨呢！”大概太专注吧？凤昱什么时候来到身边也毫无察觉。“这雨下得好大，也是及时雨啊！若再不下，明天又要去车水了。”中锋欢喜的回应，看着凤昱明亮的眸子，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两个人站了好一阵子，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中锋才想起桌上的书，转身进屋来。屋里光线很暗，白天像黑夜一样，只有两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中锋的眼睛甚至放出骇人的绿光来，凤昱也水波粼粼，眉峰盈盈，春水荡漾！两人重重的呼吸放出极热的能量来，喷到各自的身上，隔着薄薄的衬衫，青春的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或许点燃了各自压抑在心中的一团火吧？“咚咚，咚咚”的心跳声比雨声还要大，像有鼓槌在“嘭嘭”的敲打盛满情感之水的心房……

火正要熊熊燃烧，中锋母亲在隔壁大声喊“中锋！中锋！吃饭了！”两个年青人屏住呼吸，谁也不作声。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母亲的脚步由远而近，中锋连忙把灯弄亮，一边装着看书的样子，一边应着“就来，就来！”

吃完早饭，忽然云开雨霁，彩彻区明，大雨骤停。天空被洗涮得一尘不染，湛蓝湛蓝，好像一块巨大的天蓝色幕布扯在长空。太阳似乎又恢复了元气，露出了独霸天空，睨视一切的神气，仿佛在说“嗨，嗨！我胡汉山又回来呢！”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又把炽热的光和热毫无保留地洒向人间。一道彩虹架在东西两山上，“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确实，不见风雨，何来彩虹呢？因为雨下得太大，对面山上的洪水裹着泥沙与小石子滚滚而下，势不可挡，声震寰宇。

下了及时雨，不只是人类欢呼，天地万物都欢喜不已。比方说，一条乡村所用茶杯口粗的大蛇也喜孜孜地爬到树上，堂而皇之地傲立枝头，做出登高远眺，“高屋建瓴”，舍我其谁的态势来。中锋一看那蛇，就觉得送美味佳肴来了！他从家里弄来一把长锄头，忽地一下打向那蛇站立的枝头，那蛇大概正在欣赏雨后清新的山野美景吧？也许想起了王维“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也未可知，哪里会想到有人突然袭击呢？摔倒地上完全懵了！中锋一个箭步冲上去，用两把大钳子似的双手紧紧箍住蛇的脑袋，还未等那蛇反应过来，已经被中锋用一颗大钉子钉在堂屋门板上了。这眼花撩乱的一切只用了几秒钟，凤昱一向胆大，但对蛇却敬而远之，当中锋用锄头打蛇时，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冲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久都不敢出来。

中锋打了一条大蛇，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来围观，甚是热闹。中锋用锋利的尖刀把蛇开肠破肚，用碗盛了蛇血和蛇胆，并把蛇皮剥了下来，把蛇背脊骨头和长刺剔出来，把蛇皮和骨头、刺油炸了，蛇肉拌生姜、辣椒煮了。不一会儿，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蛇肉香味。中锋母亲把吃饭的八仙桌搬到堂屋，弄来长凳、碗筷和米酒，招呼大伙吃蛇肉。中锋满心欢喜到里屋喊凤昱吃蛇肉，可是却被凤昱大大的浇了一瓢冷水。凤昱大概被刚才一幕吓坏了，中锋进来时她还惊魂未定，全身抖个不停。无论中锋如何讲蛇肉如何好吃，如何又香又甜，又细又嫩，又辣又脆，如何又补身子，凤昱就是不为所动，油盐不进，甚至好像倒胃口，呕吐起来。

原本想大大的讨好凤昱一番，现在弄巧成拙，自讨没趣，中锋不禁懊恼不已，只好出去陪街坊邻居们大块嚼蛇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