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闲笔】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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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墙板，我都能闻到焦躁。

是一个女人。不能算是妖艳。嗓门大，眉飞色舞。“我家的报了五门功课呢！老师夸她，聪明、机智，一点就破！明天，参加电视台的选秀……”“学这么多，你们家的受得了么？”“怎么能不学呢？你看看，这时代，飞速发展，不学，就落后了！”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这时，一个小女孩从舞蹈房走了出来。疲惫。女人停住了说话，递了一个粉红色的水杯过去。小女孩没有接。接着，泪水“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受欺负了？跟你妈妈说。”小女孩摇摇头。她伸出手，拿过了女人手中的水杯。咕咚咕咚喝水。“妈，好累！你能不能不报这么多课。我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女孩说完，哇哇地大哭起来。“不学，以后喝西北风去！哭哭哭，就知道哭！”小女孩把哭声咽了下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走，妈妈犒赏你，去吃麦当劳去！”哪里是走，分明是拉。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被女人拖着手，走进了电梯。

这是个全民焦躁的时代。路上的行人，永远地步履匆匆。电视里受欢迎的节目，是财经节目和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歌舞表演。我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完整地看一本书，捧着手机，让碎片的信息充斥自己的脑海。我们忘记了有多长的时间，没有仰起头，去看一看头顶的天空。我们也忘却了，那天空之上的云，曾经飘过我们的童年和记忆。我们失去了自我，穿行人世，只是为了诗意和远方。没有发现，真正的诗意和远方，就在平凡而朴素的生活当中。

而教育，也在这个时代沾染了焦躁。

邻居家的孩子，上幼儿园。每天，都能听到她训斥孩子的声音。“这么简单的a、o、e,都不会！你干嘛呀！”“跟你说了多少次，9加7等于16，你要凑十呀！”我看不到孩子的面容。幼儿园时，挺活泼的一个孩子，到了大班，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失去了精气神。有一次出门碰到她，问她：“喜欢上学么？”她回答说：“我想上小班中班，不喜欢上大班小学，上大班要学这该死的数学、语文了！”听了，我莫名地紧张、恐惧。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曾经多么地快乐。放学了，没有作业，在草地上奔跑，在树林里捉迷藏，无忧无虑。我们大多都没有上过幼儿园，直接上的小学。懵懵懂懂地，也学会了拼音、算数。

在路上。碰到过一个中学生，他靠着墙，捧着一个游戏机，眼睛盯着，时而笑，时而怒，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路边，行人来来往往。他视而不见，好像，这个世界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能猜想，他无法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都是声音，回到家，是父母聒噪的声音，念叨得最多的是学习，学习，学习；在学校里，是老师的的声音，谈话、做心里工作。当一个孩子屏蔽了周遭的所有一切信息的时候，这些声音是无效的，入耳，但不进心。一个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单单与游戏对话，与虚拟的角色亲昵，很大的程度，是他对现实和生活失去了兴趣。他想逃避。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强大的爱。而游戏成了他的依赖。

我们携带着孩子，一路在奔跑。幼儿园奔跑在小学的路上，学拼音、练数学，生怕输在了起跑线上；学的孩子生活在了初中，为了秒杀知名培训机构的课程，定闹钟，下载app，只是为了进入了一所重点中学，而那些所学，将来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学校、教育部门奔跑在教育的“目的”里，轻教育的过程，重教育的结果，将分数、升学率作为教育的唯一标准；无数的家庭则奔跑在未来，盼孩子成龙成凤，而自己忙工作、忙未来，而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唯独缺少了陪伴孩子成长的父母。我们的教育，奔跑在集体焦躁状态，只看见前方不可确定的“未来”，却迷失了脚踏实地的“当下”。

想起了小时种的西瓜。我家的西瓜不大，但甜。隔壁家的西瓜，大，却不甜。父亲种西瓜，老实，本分，隔壁家撒化肥，我们家规规矩矩，从鸡笼、猪圈弄来农家肥，深埋土下。隔壁家没有这般的细致，买了化肥，趁着雨水，撒一把化肥。末了，西瓜成熟，隔壁家的西瓜一个个绿皮肚子圆滚滚地大，而我们家怎么看都个头小得多，但吃起来，味道却大相径庭，咱们家的西瓜甜得多。父亲告诉我说：施化肥，是长得快，但是西瓜被催熟，突然膨胀，糖分运输就跟不上，就不甜了。这种西瓜，可不能浮躁，不能糊弄，你糊弄它，它也会糊弄你。

教育不是西瓜，却与种西瓜的道理异曲同工。拔苗助长不得，焦躁不得。瓜种出来不甜，扔掉。待到春日里，撒种、浇水，还能长上一季。能后悔。教育却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毕竟，人只能一世，而孩子只有一次童年。万物生长，自有其生长的规律，孩子成长，有孩子成长的规律。你的焦躁，只能打破孩子成长的规律，扭曲孩子的成长，最终，适得其反，自食其果。

想起了佛家的正念。越南高僧一行禅师教修行的居士吃橘子：剥橘子时，心无旁骛，眼睛盯着橘子，感受它的色彩，手摸着橘子，感受它的滑腻，剥开橘子时，感受它刹那间射出的汁液，闻它散发于空中的清香。然后取一瓣橘肉，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全神贯注地体验门牙咬断它，臼齿磨碎它。舌头搅动它的每一个动作，直到它完全液化，被吞咽下去为止。一行禅师告诉修行的人：即使是一瓣普通的橘子，如果专一地吃，认真地吃，你才会对一瓣橘子有全新的体验，原来，橘子的皮那样的芳香迷人，橘子的汁那样的酸甜可口，橘子的肉那样嫩滑无骨，原来，吃橘子这样的普通的事，经过仪式般的过程后，如此地神圣、美丽，感觉如此地奇妙、快乐。

佛家修行，讲究“正念”。所谓正念，就是专注地活在当下——走路，专心走，睡觉，专心睡，吃饭，专心吃，活在今天，认真地活好今天，不执著于过往，不忧患于未来。专心投入一事、一物、一天，你才能从平凡、朴素中，感受到快乐、奇妙、美好、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