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

一切活动结束后,朋友们在路口挥着手道别,相继向四周散去了,走向各自在这个城市的落脚点。

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原本电量满格的手机已经进入红色警戒状态。熟悉的街道冷冷清清,宽大的马路凄凄惨惨。十一月末的寒风吹着他瘦弱的躯体,一阵刺骨的冷在他的全身蔓延开来,使得温热的骨头不由卷缩起来。他把身上黑白相间的单薄外衣裹得紧实了些,双手揣在它并不温热的口袋里,低着头躲避着迎面袭来的寒风,用发颤的声音说道:“是该买一件厚衣服了,冷死了。”

摆路边摊的人们已经离开,只残留下各种各样的垃圾在不同的摊位上。从一堆果皮中散发出了橘子的清香来,他喜欢这味道,便深深的嗅了嗅。几个夜猫子谈笑风生的向他走来,他们穿着厚棉衣,防风的冬靴,手中夹着烟,精神抖擞,一看就是过惯了夜生活的怪物。怪物们用异眼望着他,窃窃私语。走过之后,他仿佛听见一只怪物说道:“一看就是个正常人,不能熬夜还要出来游荡,不是找罪受吗?”他一下子停住脚步,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在心里喃喃道:“是啊!不但浪费钱财,而且消耗身体,这种劳民又伤财的事情以后还是别干了。我是个正常人就应该好好做个正常人,我的身体不好,不能像他们那样无所顾忌的挥霍。我该知道的,我是知道的,可我,可我还是······哎。”

他重新走动起来,暂停的影片又开始了播放。路灯投下了大树粗大躯干的身影,他踩着这些黑墨汁一样的身影感觉自己没有在‘生’,脚下的道路不在了,他踩着一片黑色的虚无,‘一’不见了,‘生’变成了‘牛’。“我成了头牛,不再是个人。”他告诉自己,像个充满智慧的老人一样,嘴中尝试着发出‘哞哞哞’的叫声来。他把手攥成了拳头,攥得紧紧的——是那么的冰冷——好像揣着的不是两只手,而是不会融化的冰块。冻僵的脚麻木不仁,走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发起热来。

周围万籁俱静,“奇怪,我的蹄子踩在这坚硬的地面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来。”他不由对自己说道。密密麻麻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就像一群呓语着的精灵。前面的路灯由白色转变成了黄色,他觉得这光会温暖一些,于是加快了脚步向它们走去。

站在暖色的灯光下,冰冷依旧,这不免让他有点失望,它们不是燃烧着的火焰,无法去温暖他僵硬的躯体。“我讨厌冬天,不喜欢它。”他由衷的说道,完全不顾身旁的冬天听见了是何感受。“只因我是个穷人吗?我想穷人都不喜欢冬天吧!要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家伙对我说道:‘我爱死冬天了。’这样的傻叉话出来,我猜想他一定是装的。”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呢喃着。

风小了,不停奔跑的它已经疲惫不堪,开始拖着沉重的步伐徐徐前行。雾气笼罩下来,给黑夜穿上了一层薄纱,拖曳到了潮湿的地面上。他看着聚拢的薄雾站在路灯的头顶上,坐在高大的树梢上,躺在宽阔的路面上,弥漫在空气中的它们好像来自远古时代,身上带着古老的气息——遥远而神秘。漂泊到了新的时代里,它们会发表什么样的感想呢?

大门口出现在了正前方,在薄雾中它的身影缩小了许多。门卫室里发出了昏黄的灯光,微弱得像一只孤独的蜡烛。他淘出了厂牌,把它拿在手里——上面还有一张识别卡跟宿舍的钥匙。走近时给门卫大叔看了一眼。大叔把自己裹得像个日本相扑手一样,坐在白色的小电热炉前,抬起他的小脑袋来,用充满睡意的倦眼望了他一眼又机械的垂下头去。他走进了大门,走在了生活区的路面上,向自己的宿舍楼走去,里面一片漆黑。

厂房里的灯光通明,明亮的白光中释放出了高分贝的躁动,人们正在马不停蹄的工作。“上夜班,夜班不容易啊!生活,生活不容易啊!”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中感叹道。雾气中的小水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冷冰冰的,使他清醒了许多。

走到自己宿舍楼下时,他重新掏出厂牌来。楼里面暖和多了,宿管阿姨看上去也精神多了。走进电梯,按了楼层,红色的数字不断上升,恐怖电影的镜头从他的脑海一闪而过。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瘦弱的身影轻轻的打开了宿舍门,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像一个胆小的小偷一样。室友们睡得正香,有一位正打着粗鲁的鼾声。他打开卫生间的灯,将玻璃门关上,以免发出的声响惊扰到了美梦中的室友们。

接好热水后,将双手伸进盆里的热水中,冰冷的手开始温暖起来,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手发起了一股痒——怪异的痒,疼痛的痒,难受的痒。他仿佛听见了‘滋滋滋’的声响在血液里炸裂开来,像一滴水滴入了煎开的油锅中。血液开始在他的血管里面打架,它们发生了内战,好一会儿才停止。双手康复了,他的手又成了他的手——一双温暖的人手。

匆匆洗漱之后,就轮到双脚了。僵硬的双脚迫不及待的伸进大半盆热水中,满足的表情从他的脸上绽放开来。温暖啊温暖,这股温暖涌上心田,泌人心脾。“啊!舒服啊舒服。”带着享受的语气从他嘴中微微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来。温暖的他感到了生,不再觉得自己是头牛。他闭着眼睛,双脚享受着盆里的热水,脑海中浮现出一头牛来:一头疲惫的老黄牛,吐着气饥渴的向一盆清水走去,不停的啜饮起来。他睁开眼来,不由笑了。

红色的双脚放在紫色的盆沿上冒着热气,苏醒过来的它扫视着黑色的室内。他看了一眼手机之后对自己说道:“嗯,还能再睡四个小时。”好像在催促自己抓紧时间,赶快睡觉。匆匆的穿上了凉拖鞋,倒掉了洗脚水,关掉了灯,拉上了玻璃门,迅速的躺在了单薄的床上。上床的兄弟翻了个身,铁架床不由发出了‘吱嘎’的声响来,好像在反抗躺在它上面的肥胖躯体。

他把单薄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卷缩着身子躺在坚硬的铁架木板床上,用发颤的声音对自己说道:“是要买一床厚棉被了,冬天盖这个可不行。”裹在他身上的是一床非常轻巧的、浅蓝色的空调被。“这样的聚会以后还是别去了,”他闭上疲惫的眼告诫自己。

弯着身子睡去的他就像一轮弯弯的月牙悬挂在天际。很快,他就和室友们一样进入到了深沉的睡眠中去了。

在这漆黑又静默的室内,熟睡的他就像一个还没有成形的婴儿躺在母亲的胚胎中,而母亲就是此时的黑夜——黑夜早就睡着了。黎明将分娩出闭着眼睛的他,黑夜知道肚中的这个晚归孩子(他)期盼着黎明能晚点到来,因为他不想那么快就把闭着的眼睁开。可这期盼只能是期盼,但又能怪谁呢?黎明正在悄无声息的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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