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的约定俗成:父母在,不远游

自古以来,国人孝字当头,孔子在《论语∙里仁》中说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意思是说,父母尚在,就不应该离开家乡留在身边侍奉,一定要远离家乡,也必须是父母放心的地方。

这种思想千百年来根深蒂固,即使是在笑傲江湖的武侠世界里,也不能免俗。一定是为了方便交待,作者们才会把主角们的身世写得简单再简单,身边亲密的人少了再少,或是干脆不交待。所以,我们看到义薄云天的盖世大侠,和风华绝代的飒爽女侠,他们多数或失怙或失恃,或者根本没有父母来历,孤身一人,潇洒闯荡江湖,声名远播。

这也是正常的,高堂在上,就有一份牵挂,行走起江湖来也不是那么畅快。一个人若要在江湖中闯出名堂来,免不了靠武功去折服众人,动刀动剑动手动脚之下很少有人打输了还能全身而退,碰到输不起的那些,日后前来找对人报仇雪恨还是好的,最怕他会搞些小动作,连累家人。虽然都说江湖事江湖了,光明磊落的人会拍胸口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但那是正义之辈的行为,无论哪个世界,宵小鼠辈都比侠义人士多,他们招惹不了大人物,就喜欢找别人身边的人晦气,专门欺凌弱小,十分卑鄙。

武林人士身世飘零是大家的共识,于是,打开武侠小说,我们看到杨过、金世遗、阿飞这样一开始就愤世嫉俗将多数人视作敌人的角色,也看到张丹枫、李寻欢、檀羽冲这样漂泊江湖的世家子弟,还有郭靖、铁中棠、沈浪这些注定不凡的侠之大者。

杨过和阿飞身世相似,自来没有见过父亲,虽然得到母亲的疼爱,但她又早早走了,剩下他一个,年纪小小,独自流浪,受尽白眼,历尽沧桑,其心凄怆苦楚可想而知;金世遗更惨,母亲早逝,父亲既老且弱,还在乞讨还乡的路上病死,他成为孤儿后又被误以为患了麻疯,遭到世人嫌弃。不过,三个人虽然同病相怜,阿飞秉承了古龙主角一贯的独行特立,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他宁愿孤独,也不想和人相处,他不怕麻烦,也绝对不会成为别人的麻烦,重要的是,他从来不打算证明自己。相较之下,杨过就激烈得多了,金世遗更是令人头痛。

张丹枫、李寻欢、檀羽冲三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喜欢作茧自缚、顾影自怜,刻薄讲句,简直无病呻吟。张丹枫和檀羽冲夹着家仇国恨还情有可原,李寻欢为了一个他自己放弃了的女子自暴自弃,真真无法理解。 铁中棠和沈浪称得上是完美的人,无论对谁,都没有辜负,即使拉上冷青萍和白飞飞,他们也没有什么错处,有时候女子也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至于郭靖,他的一生只做一件事,做得也挺不错的,其他缺点可以忽略。

事实证明,梁羽生、金庸、古龙三位大师的男主角,还是古龙优胜,没有民族大义家国情怀,只有刀光剑影快意恩怨,即使背负爱情友情亲情,也需要作出抉择,但无可否认,这是真正的江湖人江湖事。做人是应该有责任感的,爱国爱民显得一个人有伟大的情操,是值得学习的,但是在一些已知的历史事实上美化一个朝代的衰败经过,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吧。

凭良心讲,三位大师当中,梁羽生是对人生出处最严谨的一个,但凡他的主角,就不会有来历不明,多少都会交待一句半句。金庸后来也是这种作风,他的小说经过世纪新修,都已经不知怎么形容了,只有古龙,我行我素,但是,多数读者,如我,对这种作风竟是十分佩服的。小说嘛,看完之后能笑一笑就已经很好,也没有人当作百科全书来研究吧。

但三位大师不约而同的给予主角坎坷的经历,可见武侠小说也有它的约定俗成。父母难两全就是一个很常见的例子啦。

也不是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一波三折,陈家洛就是少有的“父母在,也远游”的例子,不过那时他还小,是被自己母亲亲手送了出去的,也怪不得他。但他十几年也不回一次家,倒也让人奇怪。不止他,奇怪的还有红花会所有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所谓的事业,而那时清朝已经是第四个皇帝了,皇位坐得比泰山还要安稳。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们勇气和信念,说到民心更是胡扯,明末发生过什么事他们比后代人更加清楚。金庸的男主角,陈家洛是比较让人反感的一个,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也就罢了,毕竟他也是被母亲坑了,起初他不一定愿意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做个安乐少爷比做江湖好汉的头儿要容易得多吧。他可以坦然接受命运,但不应该劝别人去接受与信仰相悖的命运。他为了完成自己的大事,不惜将一个纯真美少女香香公主推向火炕,男子建功立业不靠自己,反而要牺牲柔弱女子帮他完成使命,所以后来他反清复明的愿望没有成真,还要孑然一身,也不同情他。霍青桐遇上他,真是太倒霉了。

人不冲动枉少年。少年人总是认为,男子汉长大了之后就应该到外面去闯天下,最好一鸣惊人,不然,出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那个时候,他们想的只有仗剑天涯,想不到父母。 王动也曾是这样的少年。他自小好动,经常在外面玩个三五天才回家,虽然父母表示担忧他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年纪稍长,他竟然学人闯荡江湖去了,糊里糊涂的交了许多朋友,还闯出了名堂。可惜成名之后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空虚,虽然有朋友,有红粉知己,但他突然觉得,还是有父母的家好。可惜等他回到家中,父母已然逝去。一个人想要尽孝,却已经没有机会了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他开始逃避,逃避自己,于是,他变得又穷又懒又怪,富贵山庄在这种情况下变得只有一个架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可是他这样惩罚自己,又有什么用呢?父母是断不会再回来的。

比起梁羽生和金庸的大仁大义,古龙的感情更加真挚,入木三分,让人觉得,书中每一个浪子角色,都有他的影子。酒和朋友,不止是古龙男主角的标准配备,根本也是古龙本人的标准配备,缺一不可。而他,也并未只是忘情于美酒,偶尔流露出来的亲情,让人感动至深。 虽然并不明白古龙为何从来不肯给他的主角一个完整美满的人生,但也知道他的意思,有些东西,自己努力得来的,别人永远也拿不走,岂非更值得骄傲?

翻开多数的武侠小说,从开始到最后,主角们父母双全的还真是凤毛麟角,除了郭芙郭襄郭郭破虏三姐弟,很少有人拥有这种幸福。

不过,更幸福的应该是郭靖。作为遗腹子,他得到母亲全部的爱,得到江南七怪的悉心教导,得到当时几乎全部前辈高人的指导,还得到了聪明绝顶美女的青睐,人生低开高走,直到生命尽头。说他幸福,不仅因为他的妻子坚定不移的站在身边支持他,还有他的子女,对他的抗敌事业也是不遗余力地贡献自己的力量,一生追随在父亲身边。郭芙虽然是个草包,可是她从未对父亲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做法表示过怀疑,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丈夫,她也留在身边,为父亲尽一分力。郭破虏根本不必多说,他在战乱中出生,他的名字就注定了他的一生。姐弟三人,只有郭襄,为了爱情到处漂泊,但她亦并非泛泛之辈,她潜心修炼,最后成为一代宗师。后来峨嵋派的弟子们,免不了要尊称郭靖一声“祖师爷”。她是“游必有方”的佼佼者,以另外一种方式为父母争光,也不可谓不孝顺。郭靖黄蓉对她最是宽容,除了她出生的经历不凡之外,更多的是,他们还有两名子女跟随在身边,作为父母的,也不能要求更多了。郭氏三姐弟智商加起来也比不上母亲,武功修为比不上父亲,可是,他们对父母的报答方式,比起父母来,还是要高出一筹的,虽然,是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他们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难得。

通常我们会说,人在做了父母之后,才会懂得疼爱自己的父母,也更懂得如何做好父母,因为自己的经历,好的那些,会想着发扬光大,不好的那些,尽量避免。人生在世,做一个负责任的人是十分应该的。什么都好,至少有两种人,是一个人不应该忽略的。生养自己的,和自己生养的。武侠世界里尚且如此,真实世界更加应该如此。

“孝顺”听起来很沉重,在“游必有方”的基础上去做,还是很简单的。过去的书信和车马都很慢,但现在不是这样了。一个人要做好让父母放心这件事,始终还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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