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桑

牛桑有一幅牛脾气。

刚从东瀛回来,他衣着齐整,在路上碰到,冲我微微点头致意,算是带回来的好礼貌。在日本工读八年,才三十出头的好年纪,他给我的感觉是奔放。

2008年512大地震,好多同事撒丫子下楼跑,面面相觑俱是惊慌,电话线也断掉了。晚上有余震,坐在楼下台阶上瞎聊,才识得牛桑。聊起来,知他住518,跟我一层。

有次他远远地把我叫住,我正准备开门,便去他屋一叙。他衣物用具收拾整洁有序,不似我随意摆放。想着他定有强迫症,我心哂然。那是他要给我介绍女友,知道我已不是单身,他有些尴尬。但我两聊的却越发投机。其时,他还单着呢。

他对电脑不甚熟识,有问题便找我。他虽是陕人,老家却在黄土高原的榆林,现居在西京西的杨凌。不常回,便在一起吃喝闲谝。八年时间没改他对面的钟爱,他剥蒜就面咥得满嘴油,独不爱辣。

他不惯用中文办公软件,便在网上买了日文版托我装上,后来他放歌给我听,不是我所熟悉的流行音乐,是日本的演歌,我听不懂词,但觉得曲调甜美哀伤,悠扬动人。以后去找他,常听他在屋内跟着哼唱,声音中满满的柔情与思念。

12年他大婚,初冬时落了雪,我作他的伴郎早起与他下山迎娶,忙前忙后终于把亲人送完,他反倒在酒席上落了泪。我想不到话语安慰他,只有他的爱人在默默地擦拭泪痕。

他虽成家,但也常住山上,夫妻龃龉,他便闹起牛脾气。我知家经难念,只能陪他喝酒拉话,聊以解忧。酒至浓时,他生气说,我在山上死了也没人关心了。我听了倒很难过。

他后来有了个男娃,身子弱,生病了他就急急往下赶,我打电话,他说娃病了,话语里全是担忧。

他晚自习常作义务的日语考级辅导,辛苦到晚还没吃饭,我俩常去外面要上烤串就着啤酒,好多次秋雨绵绵,湿滑的柏油路面映着小店的亮,听不到雨滴声音,只有我俩的酒杯声响。酒后回屋,坐下聊天,他又放起日本演歌,随声附和,自在欢喜。

烦心时,他便邀我一起上山求佛拜寺。我俩一起去南五台攀爬,累了在兜率台尼姑庵前乘风纳凉,我还记得门前那条幽幽小路旁淡紫的兰花正在艳放,无比素雅。返程在后山小路遇到小寺,门两旁题着“听风听雨听泉,敬天敬地敬缘”,知内有高僧。果然隔着围栏结识了由天津来辅修的大学生,谈吐不凡,一脸平静。

我两又去了二郎山,一路苍松劲柏,绿荫下水流潺潺,我与牛桑边走边聊,空谷回响,一直到脚下无路,一时怅然。后又去华山、乾陵,各有苦涩欢欣,忧愁感伤。

他曾在京督府来陕时作院长随身翻译,也曾在竞技中斩获金杯,但历经人事沧桑,终难释怀。波浪涌动后,他又想起一海之隔的孤岛,那或许才是他永远的精神家园。

离别时,还在春夏之交,厚重的行李,带走的是故乡的味道。那里有他备下的异国难买的用品。拿酒浇心后的黎明,他拖着行李去了咸阳,之后离开上海,一去两年了。

没有牛桑的日子,也是一任流走,在偶尔沉寂的夜里,总想着如果他还在的话,一起再去楼下烧些串下酒多好。

尔今秋季的雨还在淅沥淋漓,风吹着扰乱了旧日思绪,再打开曾经听过的演歌,心却完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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