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了风尘的骄傲  ——《韦煜说词》第八期主题所感

       喜欢宋词的人都逃不开柳永，逃不开这个一生郁郁不得志却为宋词创作推陈出新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我们逃不开他的《雨霖铃•寒蝉凄切》、我们逃不开他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我们逃不开他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我们逃不开他的《鹤冲天•黄金榜上》、我们逃不开他的《望海潮•东南形胜》。我们也逃不开他“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我们也逃不开他“奉旨填词”、我们也逃不开“有水井处皆有柳词”。这就是柳永。

       就像那句被说烂了的名言一样——“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许每个人眼里的柳永也都有些不一样吧，至少在我的眼里他有些不一样。读他的生平再加上读他的词，我最大的感受是他的傲——年轻时候的狂傲、中老年时候的孤傲。“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一段《鹤冲天》文字里是何等的自负狷狂？口里虽说是圣明时代，潜台词怎么就不是说君王有眼无珠呢？多少年多少人都认为仁宗是因为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而赌气，可是又何尝不是因为整首词字里行间里流露出来的目空一切的自负骄傲对皇权的藐视呢？

       或许在年轻的柳永心里一定认为自己是经天纬地之才吧，或许在年轻的柳永心里一定认为只有考取功名才能一展抱负遂愿自己凌云之志吧。可惜的是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他也必须为自己的狂傲付出相应的代价。很多年以后，柳永的狷狂没有了，但是骄傲还在，那份深入到骨子里的骄傲。只不过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失望以后，在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以后，他的骄傲只剩下了孤独和悲伤。他把曾经望向天空的眼光收了回来，看向了冷落苍茫的大地，看向了悲欢离合的人间。他把人生剩下的时间都寄托于脚下漫漫的旅途，他把他对命运的感叹对情感的体验都寄托在了那些朴实而又宏伟的文字之上。所以王国维才会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坚持的句子取做人生的第二境界；所以苏轼才会说“人皆言柳耆卿俗，然如“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高处，不过如此”；所以陈廷焯才会说“秦写山川之景，柳写羁旅之情，俱臻绝顶，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在我的心里，柳永就是一个孤独的行者骄傲的去面对他的使命和旅程，也许中间彷徨迷惘过，但是最终他还是带着属于他的荣耀成为历史长河里一颗璀璨的明星。很多人对他流连烟花乐坊颇有微词，以至于怀疑他的人品，其实不过是我们对乐坊歌女有轻贱之心而已，而我始终相信柳永的至情至性。就如同前面所说，他放掉心里的自负、不再眼高于顶，当他经历了人生的失意和绝望以后，他更明白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在于你的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所以我相信那些歌女给他安葬不是因为他写了多少词，而是他真正的把她们当作一个人去尊重。柳永很多的词说实话我没有读出所谓的幽怨，我读出来的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慨叹对情感的向往以及深深的悲伤。

       我个人很喜欢柳永的《八声甘州》，因为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里我长期在外地出差，而这首词恰恰是一首情感真实流露语言精炼优美词境磅礴大气的羁旅词，不经意间就打动我了。每当我坐在城际列车上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树木和远方因为季节变换颜色的田野，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流浪的蒲公英种子，没有尽头没有归期。身边陌生的人来来去去，而那至亲的人们却不能常伴朝夕。有时候在异乡待久了，常常会恍惚的觉得亲人的面容都模糊了，细细想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忧伤啊！那些流徙于温暖日常以外的日子里，最怕看到的是滚滚的江水、映照天际的落日、风雨过后的落花，每一幕都会扯着心里的思念隐隐的痛。那些寥落于拼命工作以外的日子里，最怕的是一群人的，觥筹交错、最怕的是大雨天气小屋的独坐、最怕的是回家行程的错过，每一次都是最无奈最悲伤的寂寞。

       其实人生不过是一场苦旅，虽然我现在已经离开那段离家的岁月已经很久了，可是每次读到柳永的这首词都会在一瞬间把我拉倒当年的心境里去，仿佛道尽人生的忧伤悲凉以及爱和向往。我们都骄傲的倔强的活着吧，即使一个人在路上。

最后写一首七绝以作纪念吧

潇潇暮雨功名迟，半世风尘半世痴。

何妨烟花水井处，不负平生不负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