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友是控制狂｜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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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年末的时候，因为南方周末的一篇报道爆出了北大女生包丽自杀的事件，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恋爱关系中还有「精神控制」这种事。
当时包丽事件的讨论还没过去，故事FM 的后台收到了一个投稿。投稿人化名叫 阿梁 ，今年 26 岁，她说她想跟故事FM 讲讲她的经历，也希望有更多女孩听到之后，能够保护自己，多一些警惕。
阿梁第一次遇见 M 是在 2014 年的夏天，他们同属于一家媒体的不同分社，当时阿梁刚工作不久，而 M 已经是一位小有资历的记者了。
那天 M 来到阿梁所在的城市出差，在办公室里他们打过一个照面，阿梁对这位前辈的第一印象不错，他看起来很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同事口中是一位有担当、有理想、业务水平很高的记者。
后来因为工作上的交流，两个人逐渐熟络起来，也开始互相关心对方的生活，没过多久他们开始恋爱了。


-1- 异地恋与频繁查岗
我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还是挺甜蜜的。
有一次，他到我的城市来看我，夏末秋初，天气已经有点转凉了，但是那天风和日丽的，我们并肩走在路上，路的两侧都是高大的梧桐树。走着走着突然起风了，很大的一阵风，伴着梧桐叶沙沙落下的声音，他原本是走在我前面的，但是风吹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回头一下子抱住了我。
我至今都对那个场景印象深刻，在风里面，他好像是我的避风港。
后来我去他的城市小住，到了之后，发现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新的拖鞋、小牙刷、可爱的碗筷，还特意做饭给我吃，那几天他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喜欢像他这样比我大一些的男生，成熟、体贴，让我觉得特别安心。
但是随着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久了，甜蜜之余也开始越来越频繁的争吵。他对于我们同处在新闻行业这件事非常不满，甚至不同意向同事朋友公开我们的关系。而与此同时，他开始习惯性地查我的岗，我的一切活动都要向他报备。
有一次，我和我的两个初中男同学相约去吃火锅，出发之前我告诉了 M 这件事。
他问我，「你打算几点出发？」
我说，「我大概三四点出发吧。」
他突然就不高兴了，「你有必要去那么早吗？晚饭不是六点多吃吗？你那么早走，是要去干嘛？」
我说，「我跟同学很久没见了，大家一起聊聊天，没必要非等到饭点再去。」
他更生气了，「不行，你不能去！你要是去那么早的话，我就不理你了，你必须要随时给我报告你的位置，你的情况。」
我觉得他特别不可理喻，但也不想再跟他争论下去，搪塞了几句就出门了。
等到了餐馆，我们正吃火锅的时候，他又给我发信息，跟我说，「你给我拍个照，拍一下你在跟谁吃饭，拍个菜，拍个周边的服务员。」
我当时觉得非常难受，但是为了避免争吵，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在后续的信息里，他还要求我吃饭只能吃一个小时，吃完就回家。

我没有搭理他，他就追着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很大声地骂我，甚至跟我一起吃饭的两个同学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就觉得特别没有面子。后来我已经忘了那顿饭我们在吃什么，一方面很紧张地盯着手机，一方面又想坚持自己的想法。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四个月了，前一两个月我们经常往来对方的城市，他对我很体贴、很关照；而后来异地了，他就逐渐变得对我很苛刻、很过分。这么前后一对比，我就想这也许是我们分处两地造成的，长期见不到面导致两个人都很缺乏安全感，才生出这么多的矛盾。
于是，我做了一个非常鲁莽的决定，我没有告诉家人、朋友，就放弃了我原本的工作，辞职之后搬家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2- 他全面控制了我的生活
我和 M 终于住到了一起，我很高兴，心想着接下来我们可以朝夕相处、互相照顾了。
刚开始的三四个月，我在找工作，他经常出差，留我一个人在家过着一种很自闭的生活。
我可能一个星期都不会下一次楼，就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一居室里，翻来覆去地看《甄嬛传》，直到他出差回来，我才像出门放风似的，跟他一起逛逛超市和菜市场，把下一周的食粮都储存在冰箱里。
那段时间，我好像被他圈在了一个他认为很安全的地方，我们之间也不再争吵。可能我本来就有点讨好型人格，当时没有认识到他过分的控制欲，只是一心觉得如果这样能避免吵架，也是可以接受的。
四个月之后，我找到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工作，我们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了。

M 先是对我的着装提出苛刻的要求，不允许我穿短过膝盖的裙子、不允许我化妆或者戴饰品；后又对我去健身房锻炼表示抗议，认为所有健身教练都十恶不赦。我只能收起那些他认为花里胡哨的衣服，趁他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跑去健身。
他对我的出行和聚餐也严格控制，甚至经常会骂我，「臭婊子！你好贱！你为什么跑去跟人家吃饭？你是有什么不轨之心吗？」
有一次我跟我的同学一起去云南旅游，他又好像疯了一样，给我发信息表示他对我的行踪一清二楚，随即发来了我同学的名字，以及我们入住的客栈名字和房间号。
他之前跟我说过，他认识公安的朋友，只要有名字就可以通过公安系统查到某个人的户籍和地址，他还利用这个渠道找过采访对象。后来我在他的电脑上发现过一个截图碎片，里面是他多任前女友的开房记录。
那个时候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丑事！」
我就觉得很莫名其妙，回他，「好，你说说看，我以前到底做过什么丑事？」
他还是理直气壮，「我现在就不说了。但是你自己要明白你做了什么事情！」
这是他的一种策略，他希望操纵我的思想，让我陷入一种「我有错，你都是对的，我随时都可能会辜负你，所以我要在你框定的范围以内，这样我们的感情才能永固」的心态。
我现在真的无法想象，我当时为什么会着了魔似的要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分析下来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为了你放弃了这么多，辞了职，来到了你的城市，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当时有这样的一口气，我觉得他的前女友们跟他最终没有一个好结果，可能是因为她们不够坚持也不够好，那我一定要证明我是最适合 M 的。
——呼，我当时竟然是这种心态。


-3- 一直在出轨的人是他
我渐渐地开始觉得 M 有些不对劲，于是趁他不注意记住了他的手机密码。
有一天晚上，我拿到了他的手机，输入密码之后，发现了他全新的另一面——他在同时跟几个女生聊骚。
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个是他的初恋，他问那个女生，「你知道跟别人 xxoo 的感受吗？」
女生说，「不知道。」
他就跟这个女生描述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感受，他说，「那怎叫一个爽字了得！」
真的，我当时看到了差点气吐血。
后来我还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他的一位前女友，发现他在跟我在一起之后，还去过北方找这个前女友。
这天之后，我开始留心到社交网络上找一些与他有关的消息，发现他是出轨的惯犯。

-4- 他第一次动了手
2017 年，我开始反抗 M ，这段感情带给我的是无尽的恐慌和煎熬，可是分手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需要先在心里慢慢地割开与他的纠缠。
那年二三月份的一个晚上，他又想控制我，不让我出去跟朋友吃饭，我们就吵了起来，越吵越激烈，我忍无可忍地对他说，「像你这样的人活该带绿帽子！」

他突然暴跳如雷，反手就扇了我一巴掌，我整个人都怔住了，冷静下来之后想要去拿我的手机报警，但是他已经先我一步抢走了我的手机，我就赶紧跑出去，想去按客厅的呼叫键请物业帮忙。然而我一走出卧室门，他就像拎小鸡一样地把我扔到了床上，头就直接撞到了床板上。
他威胁我说，「你给我放老实点，你不闹的话，我今天晚上不会再动你了。」
被这么暴力对待后，我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之后很长时间，我晚上看到卧室里的大飘窗，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闭上了眼睛，灵魂深处驱使着自己往窗户走，然后掉下去，那种下坠的恐慌特别真实，直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

我和 M 都是单亲家庭，M 的爸爸有暴力倾向，经常对他的妈妈家暴，直到他上小学的某一天，他妈妈忍无可忍，离开了那个家。我刚和 M 在一起时，觉得我们两个人都是来自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更能惺惺相惜。我也一直希望能和他组建一个温暖的家，相互照顾和珍惜彼此。
但是现在事已至此，我终于觉得 M 无可救药，决定离开他了。

-5- 摆脱他
我虽然没有把被家暴的事情告诉别人，但是我开始向一位有心理学背景的朋友咨询，并且逐渐意识到自己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倾向。
一直以来，M 好像在我脑中植入了一种机制，他一旦拧紧发条，我就被迫要去完成他给我设置的任务，而每当我想要去抵抗他，我们就会陷入无休止的争吵，结果就是我会非常伤心。
我搬家的那天，M 突然冲出来，挡在车的前面，跟我说，「你别走，你不是想去泰国玩吗？我陪你去。我再也不会动手打你了，我也不会再怀疑你了，我带你出去玩。」
我看着他很卑微的样子，就心软了，就想着要不再回来试一试。

但是没过几个月，我们又爆发了一次争吵。他发现我在跟别人发信息，就冲过来质问我，「你在跟谁聊天？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聊天？」
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在跟谁聊天？我有我自己的隐私！」
他突然愤怒地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摁着我的电脑，对我吼，「你给我把这电脑密码按开，让我看你是在跟谁聊天！」
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当时，我只穿了一件小吊带，他用一只手把我摁在床上，我双膝跪着、不得动弹。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我很怕他会再动手打我，就趁他不注意，跑到客厅摁下了物业呼叫键。
他发现了以后就疯了一样地来拖住我，把我一路拖进卧室，这个时候物业的呼叫已经接通了，我就大声地喊，「救命！这里有人在家暴！快救救我！」
大约 10 分钟后，门外有物业的人来了，一直在敲门。M 故作镇定地隔着门告诉他们，「没事儿，就是小两口吵架，你们不要管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地求救，「真的是家庭暴力！求你们救救我！快救命！他要打我，他要把我往死里打！要是出了人命你们要负责！」
他突然吼了一句，「既然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脸了！」
然后他转身就把门打开了，物业的人就站在门口。我当时就懵了，因为当时是夏天，天气很热，我只穿了一件小背心，突然暴露在陌生人面前，瑟缩地站着，特别卑微。
物业问我们怎么回事，他还是避重就轻。
我就吼了一句，「你作为某某新闻的记者，竟然在家里家暴女朋友！」
M 听到了这句话，转身就回到了房间里。他是一个特别珍惜自己名节的人，是同事中公认的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记者，甚至还有朋友开玩笑叫他「中国良心」。但是讽刺的是，在他光鲜的社会身份之下，他在家里却有着这么邪恶的一面。
后来，我请物业帮忙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他就凑上前，很游刃有余地给警察发了烟，说「我们就是吵架，麻烦你们了。」
警察后来也没怎么管我，就要了我们的身份证，拍了照就走了。
那次之后，我就搬出去了。


-6- 噩梦

我终于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一个人坐在新租的卧室里哭了好久，我好像终于告别这段生活，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觉得自己确实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创伤，即使是现在分开两三年了，每当我压力大的时候，做梦还是会梦到他。
我梦到窗外突然有一架无人机飞进来，把他也带进来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脚，拽着我一起坠入了无尽寒冷的夜空。
我还梦到过我被他追着一直跑一直跑，但是到最后还是被他抓住了，他把我关进了一只铁笼子，我就像一只被关的小动物，被他在外面拿着鞭子抽。
一切与他有关的消息都成了我人生的噩耗。
我渐渐走出他的阴影是在一年后，2018 年的春天，我渐渐地觉得我好像终于脱离了这个人，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我去学了跳舞，开始化妆，有了自己的口红，也可以穿一字肩的衣服，戴耳环，染头发，再也没有人控制我的生活了，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终于迎来了一点绽放的感觉。
后来有一天，我在微博上收到了 M 的一位前女友发来的私信，她说自己也曾经遭受过 M 的精神控制，我通过各种社交媒体了解到，至少有 6 个女孩跟我一样，在不同程度上遭到了来自 M 的精神和身体上的伤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我自己已经爬出了阴影，但是在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女孩受到折磨，而 M 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

我之前听故事FM 也听到过一些类似的故事，很多女孩子对于这方面的防备心真的太少了，这可能跟性骚扰、性侵犯还不是一个行列——我们究竟如何辨别一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
其实我后来想到自己跟 M 在一起的状态，我自己也感到非常困惑，我为什么没有跟他分手？
我想如果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告诉 TA ，如果不可避免地遇到人生中的这样一刻，应该如何及时止损，而不是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溺其中。

-封面图John Holcroft 插画 未注明来源图片《Grow》剧照

Staff
讲述者 | 阿梁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刘逗 声音设计 | 孙泽雨 文字| 刘逗 运营 | 翌辰
BGM List 01.Loved Ones 02.Arcade Fire - Morning Talk 03.Wood Writing Session 04.The Panic 05.Boxes Sunday Fu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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