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总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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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有故事纯属虚构

                                    1

夏日炎炎,海水绿了黄,黄了又绿,似乎寓示着这个夏季的不同寻常。

欣欣船厂热火朝天,一群船舶正懒洋洋地躺在港池里,百无聊赖地晒着日光浴。他们已经躺了整整三个星期,除了无所事事,还是无所事事。直到晚霞露出可爱的红脸蛋,才三三两两开始窃窃私语,各自商量着找点什么乐子。

这群船舶实在是憋得太闷了。这些日子,欣欣船厂的生意好得过分,几乎不堪负重,以致没人顾及他们的感受,所以难免怨气横生。怨气这东西真是奇妙,一旦有人开了头,就必然有人跟着响应。一旦响应了,就有人想出法子,报复也好,捉弄也罢,不服气的总要闹个底朝天。

事情就是这样,任何群体总有那么几个活跃分子,只要他们一号召,一切就都有可能发生。

豪华邮轮梦梦生性活跃,像只快乐的小鸟,总喜欢这里啾啾,那里跳跳。这不,尽管还有几艘散货船一动不动,正由着海水啪啪地荡着宽厚肚皮,梦梦游到他们脑门边,握住他们的锚链轻轻一拽,就将他们拽醒过来,然后俏皮地说:

“嘿,大家都醒来啦,要不我们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度过漫漫长夜吧!”

一听这话,几艘最闲不住的船就猜测梦梦一定是有了好主意。于是,立即跟着一阵附和,惹得船群中骚乱不断,渐渐地兴奋起来。船也和人一样,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他们就绝不让你痛快讲出来,他们会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仿佛各自有一千万个点子要贡献似的。

最终,还是一个叫弗龙德的老家伙出面阻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乱论。

老弗龙德是一艘年近三十的超级原油轮,在船舶圈儿里可谓老得不能再老了。他腆着三十万吨容量的大肚子,抬起那张老态龙钟的皱巴脸,扶了扶快掉到鼻尖的老花镜,扯着粗哑嗓子大声喊道:

“伙计们,快停下来,还是先听听我们最聪明最美丽的梦梦有何计划吧!”

老弗龙德的威望还真是没得说,很快大家就安静下来。尽管你能听到那安静的边缘偶尔还传来几声嘀咕,却也像音乐中的回声越荡越远,直至消失殆尽。

这时,梦梦望着大家热切的眼神,清了清嗓子,俏皮地说出她的计划:

“今晚,我们就举行个船舶总动员吧!”

话音还没落下,船群中骚动又起。

“是像‘汽车总动员’那样吗?我们也能赛跑吗?”

“不是,一定是跟‘海底总动员’一样……”

“噢耶,我喜欢‘玩具总动员’,要不我们就来‘玩具总动员’吧。”

……

大家又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如胆小的鱼群,只需最轻微的惊扰,就能让它们躁动好一阵子。老弗龙德只好伸手用力地怕打水面,再次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抬头望了望周围,确定没有船厂的人在附近,才又扯着粗哑嗓音大喊:

“大家先听梦梦说。”

梦梦顿时有些扭捏,仿佛突然间不知所措,红着脸瞥一眼老弗龙德,又立即收回目光。老弗龙德见状便催促道:

“梦梦,别紧张,想什么就说什么吧,爷爷支持你。”

“我——我其实只想到‘船舶总动员’这几个字,别的什么都还没想到呢。”

“哦……”船群不禁一阵失望。

转念一想又都理解了。梦梦只不过是一只快乐的小鸟,没心没肺的,心里从来藏不住东西。她一直充当着整个船群的开心果,谁要是有个烦恼什么的,只要看她两眼,听她说上两句话,烦恼立马就跑得远远的,想追也追不上。所以,不管她怎么胡闹,从来没有一艘船责备过她。

眼看着讲好的乐子要泡汤,懒洋洋地睡了一天的船舶们很不甘心。恰好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大家耳边响起:

“要不我们就来一场以‘船舶总动员’为名义的狂欢吧!”

“怎么个狂欢法?”一看是智多星阿文,大家都纷纷好奇地发问。

阿文年方五岁,是最新型的大型液化气船,据说他的智商高达两百以上,一艘真正聪明的船,不过只是猜测,也没人测量过。他在船群里看起来文文静静,可谁都知道,除了聪明外,他的暴脾气一旦发作,恐怕整个港口都得跟着遭殃。但这些可不会影响他有什么好玩儿的招。

“此地海域开阔,山中有港,港中有山,我们何不把整个港口都调动起来,玩一场‘躲猫猫’游戏,那该多过瘾啊!”

说着说着,阿文就露出兴趣满满的微笑,仿佛自己已经躲在某个峡湾,让他船找得好辛苦,然后再悄不声地转到对手身后,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接着只管报手观看他的奇怪反应……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好几艘年轻船舶的支持。

最后,大家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决定是夜就玩“躲猫猫”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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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船厂的船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有十几名成员,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位,还包括孪生滚装船雅子和英子姐妹、化学品船爱马士、穿梭油轮斯达哥、阿芙拉型油轮赫尔斯、集装箱船诺宝儿和香奈儿、挖泥船大师、矿砂船巴尔瓦、原木船安第斯。当然,还有上面提到的几艘散货船。其中一艘是好望角型,名叫米娜;另一艘则是巴拿马型,名叫自由之子。他们来自七大洲五大洋,见过各种世面。

比如说梦梦,别看她平时一副可乐样,其实背景可深厚了,通常到一个新地方,接待她的最起码也得总经理级别,更多时候甚至混迹在各种政要圈儿,动辄上头条新闻。要说起来,梦梦的身份属于高贵得其他船怎么也攀不上那种,但是她就爱跟这群船舶们耗在一起,用她自己的话说:“不喜欢跟那些假模假式的人类打交道。”

所以,刚刚决定各自用无线电联系港口里别的船队,梦梦就自告奋勇地接过伪装任务。要说这伪装任务,还真是必不可少。在大家开通无线电组织同伴的时候,是绝不能让港口管理员发现的,否则这场狂欢就要泡汤了。可见,梦梦的工作有多么重要。好在可爱的梦梦最适合干的就是这活儿。正是由于她的强大魅力,才让那些心不在焉的港口管理者一次又一次忽视掉船舶们发出的邀请电。

直到午夜十二点,整个活动才组织妥当。偌大的港口中,几乎所有船舶都报名参加了。统计起来,不说一千艘,八百艘足足有余了。其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停泊在军港的几艘军舰,无意中拦截到爱马士发出的信号,竟然主动要求参加狂欢活动。起初,船舶们还有些胆小,害怕军舰们参乎进来不妥。明面上说是影响不好,实则是担心军舰在狂欢中使用武器。后来,军舰派驱逐舰雄鹰当代表来谈判,双方达成一致,军舰承诺不使用任何武器,船舶们才同意军舰加入。

问题总算圆满得到解决。

不得不说,这是场声势浩大的‘躲猫猫’运动。你要是想到那些胖乎乎的、笨兮兮的船舶在港口里躲起猫猫,就会忍不住笑,更何况近千艘船舶在港口附近来来往往、嘻嘻哈哈地躲着找着呢。

活动一旦开始,所有船舶统统都关掉无线电监控。

港口管理办公室,凯子迷迷糊糊地上完厕所,正要回监视大厅内,突然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他骂骂咧咧地边走边嘟囔:

“这鬼天气,都夏天了还刮阴风,莫不是有什么凶兆!”

事实上凯子根本没在意什么,回到大厅,径直走到两分钟前刚从上面爬起来的躺椅边,准备倒头再睡。

和平常一样,凯子直接闭上眼,瞟都不瞟一下大屏幕。可鬼使神差,他仿佛又想起什么,突然睁大眼朝屏幕望过去……你可以想象,他的屁股像坐到钢针上,条件反射般地蹦了起来,直到头几乎快撞到天花板——屏幕上一个亮点也没有了——港口里的船舶全都消失在蓝蓝的大屏幕上!

刚开始,凯子的心并不乱,他先是检查一下机器,发现机器工作正常,大屏幕也一切正常。

可是,船呢,上千艘船呢,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接下来,他才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只好赶紧叫醒所有值班的同事。整栋大楼里,二十几位同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心就瞬间都乱了。他们愣愣地站在大屏幕前,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原因,仿佛有人施了魔法,将他们从港口管理办公室移到不知名的地方。

这事儿暂时还不好向上级报告,即使报告,也准没人信不说,还一定会劈头盖脸地挨一顿骂,得不偿失——太诡异了——大家想,必须得先找出原因。

正紧张得要命的时候,不知谁大叫一声:

“快看!”

所有管理员循声望去,只见港池里灯火通明,一艘艘船舶穿行其间。那场景像是在拍戏,声势浩大,和电影里拉开阵势要打海战一般,场面热烈非凡,灼烧感扑面而来,只是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又像是春节时热闹的舞龙会,竟然也传来莫名其妙的欢快感。于是,一个个张大了嘴,纷纷伸出一只手,想要捂住口,刚伸到一半,却又忘了下一半要做什么。

这时,大厅里,电话铃声突兀地四响而起。是各监视点打来的报告电话——“出大事了,有人要偷船”——都这样报告着,仿佛一艘艘巨大的活生生的船,正悄无声息地被装上某种运输工具,要被运往珠穆朗玛峰,而那些船则欢呼着,跳跃着,情愿被偷走。此种猜测不禁让这里的氛围变得愈加诡异。

可老实说,这真是个笑话,谁都知道,那么多船,没人能偷得走!

但除此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又是什么情况能让全部船舶统一行动,关掉无线电监控?更无解的是,那莫名其妙的狂欢气息,竟然让凯子的内心闪过一丝久违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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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港口管理办公室大楼安静地矗立在由山顶。由山港是著名的海岛城市,由近千座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由山顶则是由山港的最高峰。在大楼顶端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天气晴好的时候,从露台看出去,整个由山港尽收眼底。港中有城,城中有港,内河与峡湾密布,风景秀丽而独特。若是闲着没事,凯子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爬上露台,抽一口烟,吸一口新鲜空气,对着美丽的海港指点江山,仿佛举手投足之间整个由山港都了然于胸。

然而,此时,各监视点的报告正让他们焦头烂额,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意气风发,更不用说了然于胸了。无论如何,这事儿得立即向上级汇报。否则,所有值班人员都将吃不了兜着走。

凯子和同事忙乱地打了几十上百个打电话,怎奈领导的电话一个也接不通。焦急中,大家猛然想起,许是领导们昨晚喝得太多,所以才睡得太沉吧——那一定是场狂欢,官员和商人喝着高贵的洋酒,你来我往地干杯,喝得语无伦次,喝得衣不蔽体。可那又如何呢?心情畅快,要不说怎么时代好呢?喝完了自然有人送回家,倒头就睡,睡梦中仍然与那觥筹交错纠缠不清。

人生奈何,复此何求?

无奈之下,凯子他们不得不自己克服恐惧心理,继续去想办法。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比恐惧本身更令人恐惧。想通这一点,凯子开始明白,即便领导到场,恐怕对此种情形也无能为力。话又说回来,整个港口的调动权都在管理办公室,若他和同事都不知缘由,那么,不管去问谁,又有何意义呢?

想着想着,他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想看看这帮船舶到底想干什么——恐怕除了船舶自身,没人能让那些船同时关掉监控,还能在港池里自由活动吧。

于是,凯子招呼着大家,爬上露台,欣赏起这场神秘莫测的船舶总动员。一开始,大家难免紧张,看着看着,竟然投入其中,流连忘返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梦梦欢快地在船群中穿梭来往,似要把欢乐传遍每一艘船。大船们还在商量着活动的细节,小船们就开始在大船周围转着圈儿,就像小朋友们一高兴就总开始转圈儿,谁也挡不住。他们甚至抢先一步,在大船的掩护间躲起了小猫猫。

你瞧那灵活的拖轮小萝卜,一个闪身就藏到老弗龙德的身边。由于跑得太急,她一只手拽着老弗龙德的衣角,另一只手拍着起伏的胸脯,不停的揣着粗气儿,周围的海水也随着她的绿衫飘伏。她圆乎乎的身材真是萌极了,躲在老弗龙德身边,宛如一颗小豌豆挨着硕大的茄子。

追着小萝卜的是一艘超豪华游艇,名叫志高。如果说小萝卜像豌豆,志高则跟闪闪发光的珍珠差不多。他头发梳得锃亮,就和刚打过摩丝一样,看上去卡通而帅气。两个小家伙个子差不多,性格差不多,也最能玩到一块儿,所以率先活泼地玩耍起来。

小萝卜知道志高速度不比她慢,只是简单地歇一下就继续快速前游。她游时总发出“突突突”的声响,这极易暴露行踪,所以她得赶在志高转到老弗龙德身后之前,藏到一个隐蔽处。所谓隐蔽处,既要足够藏身,又要便于转移。显然,老弗龙德的身躯太庞大,不利于转移。忽然,小萝卜眼珠一转,得意地露出微笑,“嗖”的一声,拐弯朝大师游了过去。

大师身边毫无疑问是绝佳的藏身之所。长长的桥楼竖卧在扁平的身体上,有些像放大版的古老乌篷船,只不过前半部分要长得多。外加货舱上方高高升起的扬臂,像极了京剧演员背上的旗杆。刚好足够将小萝卜挡在一侧,连烟囱都挡得严严实实,即便万一被发现,也只需两三步就能摆脱追踪。

小萝卜打定主意,就拉住大师央求:

“大师叔叔,大师叔叔,志高快追过来了,让我在你身边躲一下呗。”

“这小丫头,真调皮!来,来,到叔叔右边来吧。”大师慈祥地摸了摸小萝卜的娃娃头,笑着将她一把抱到右边,妥妥地藏起来。

这时,志高也气踹嘘嘘地跑到老弗龙德身边,扬起他的娃娃脸问道:

“爷爷,爷爷,有没有看到小萝卜呀?”

老弗龙德悄悄瞟了一眼大师身旁,弯下腰亲切地对志高说:

“小滑头,你呀,躲猫猫要靠自己找,爷爷可帮不了你哟。”

“爷爷,爷爷,你就帮帮我吧。我知道,你能看得见整个海面,你就帮帮我吧!”志高大概是听出老弗龙德话里的意味,索性耍赖道。

“小志高,这样可不公平哟。”老弗龙德伸手点了点志高的鼻子,然后指着大师的方向说:“好吧,爷爷只能告诉你大致方向,你自己找去吧。”

“谢谢爷爷!”

说完,志高一溜烟就朝老弗龙德所指的方向窜了出去。惹得老弗龙德摇头喃喃自语:“真是个小滑头!”

小萝卜透过大师扬臂间的缝隙监测到志高直奔而来,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并立刻做出随时准备逃走的姿势。千钧一发,但她还是慢了一步,转身之际,志高就已经看见她。

于是两个小家伙再也不躲避,反而在大师身边绕圈儿嬉闹起来。嘻嘻哈哈声仿佛顿时响彻整个港口。惹得一群老家伙直想:何为狂欢?如小儿般无所顾忌,自由自在,是为狂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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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阿文大声宣布道: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为了办好咱船舶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躲猫猫’狂欢活动,组委会经讨论决定,由军舰组带领我们大家先将由山港转个遍。各位可趁此机会了解地势,找好藏身之所。当然沿途的风景也不奈,油船可以看看散货船的码头条件如何,散货船也可欣赏欣赏形如蘑菇头的储油基地,大家还可以近距离了解了解豪华邮轮那美丽而高贵的航站楼,别到头至此一游,啥也没看清,更别在接下来的游戏中迷了路……

“但是,经与军舰大哥们协商,军港这次就不去看了。

“然后,等所有船都回到这里,我们将分组开始躲起来!藏起来!狂欢起来!”

说完,大家一阵欢呼,纷纷报以热情的回应,每艘船都跃跃欲试,仿佛对这千年一遇的狂欢倾注了燃料,燃烧起全部的力量。

更美妙的是,这是创世以来,船舶们自主组织的第一次活动。一开始就是狂欢,怎能不让船舶们心花怒放呢?

顿了一下,阿文又强调:“大家千万注意,小船们不可单独行动,以免走丢。好了,下面就交给威武的军舰大哥带路啦!”

接着所有船舶排起长长的队,由几艘资深军舰领头,大船护着小船,小船靠着大船,声势浩大地出发了。于是,船队就穿梭在港口和狭湾之间,那队形灵动而飘渺,宛如条条火龙,在由山港舞动起是夜的欢乐。由山港有一百二十八条峡湾,巨大的船队就游出一百二十八条火龙;由山港有几千个黑暗而沉闷的小港,欢乐小船们就嬉闹着演奏出几千只音符;由山港的人们在梦中能有怎样的狂欢,船舶们就能在现实中制造怎样的欢乐。

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一个美妙的夜晚。在这个东方的海港,一群钢铁铸成的船舶驱使着灵智,疯狂地掀起连聪明的人类也无法想象的美妙。

如此庞大的船群,像是刚从笼中飞出的鸟儿,经历过束缚后重新获得自由,兴奋得想做啥就做啥。其间插曲不断,有互相看不顺眼大打出手的,有看到峡湾美景挪不开脚步的,有被稀奇古怪的东方文化吸引试图据为己有的,有不顾组织纪律到处乱跑乱窜的,有兽欲发作大庭广众之下欺负小姑娘的,有天生媚骨克制不住四处勾引的,有大声喧哗的,有上蹿下跳的,有随心所欲的,有细声细气的,有粗言粗语的……好像大城市里那拥挤的街头,绿灯突然打开前进的闸门,于是车流、人流、动物流被挤作一团,哗啦啦地自顾自往前钻;又像一大箩筐豆子被倒在晒场上,咕噜噜地滚出去,散作一大片,分不清谁是谁阻拦,谁又占了谁的位置。

不得不说,由山港的美景还真是和这明亮的船队相得益彰,看得露台上的凯子和同事们目瞪口呆。看着看着,一个二个竟然喜笑颜开,仿佛在屋顶上另一场狂欢也即将开幕。

在船队中,心思最活跃、最敏感的就数梦梦了。她一边跟着船队穿梭在峡湾之间,好奇地这看看,那瞅瞅,像一只好奇的小鸟,要把每一处都牢记在心里;一边敏锐地察觉到,隐藏在山间,抑或是水中的某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关注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并敏感地朝由山顶望去,想要理清那里是否有着一群无法言喻的观众。

梦梦的心思正飘得细腻,军舰雄鹰不知不觉地靠过来,轻轻地碰触一下她那如心思般细腻的胳膊,轻轻说道:

“梦梦,想什么呢,咱们聊聊好吗?”

“哇!……”

梦梦大吃一惊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雄鹰大哥呀,聊什么呢?”

“实话实说,俺关注你好久了,实在是被你的美貌和优雅气质所折服,想跟你处朋友,希望你能同意!”

说着,雄鹰做出要跪下去的样子,就像随时随地都能举行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雄鹰本就是大小伙一枚,年纪轻轻,眉清目秀,身材修长,穿着打扮又非常讲究,要说起来,是名副其实的高富帅,要背景有背景,要前途有前途,多少姑娘对她趋之若鹜,想要高攀还来不及呢。可是,梦梦却将头转向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说:

“我们不合适,还是一起玩‘躲猫猫’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狂欢哟。”

雄鹰生在部队,一直被宠爱有加,什么时候被如此冷落过?心里很是憋屈,一看来软的不行,伸手就去拉梦梦的胳膊。可梦梦也不是吃素的,那灵巧劲恐怕连一般军舰也没得比,滑溜地躲了开去,再顺势斜跨一步,向大部队跑了过去。雄鹰措手不及,只好赶紧追上。

于是,这奇怪一幕就上演了。一艘豪华邮轮在在前面跑着,一艘驱逐舰在后面追着,边追边喊:

“梦梦,梦梦……等我……等等我……”

要是外人看来,准会以为豪华邮轮上藏有偷渡的恐怖分子,正在被军舰步步紧逼呢。看起来,军舰很快就要追上豪华邮轮了。也许明天的早报会披露:某某军舰因破获一起早有预谋的恐怖活动,当场抓获恐怖分子若干,并收缴大量武器——诸如此类,等等,就像人类社会每天都在发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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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梦梦和雄鹰在船队的中间和边缘,一会儿钻进去,一会儿又窜出来,像是巨大火龙上的两颗明亮而灵动的珠子,正是由于她们的活动,才让火龙呈现得愈加耀眼。追着追着,梦梦就跑到了几艘领头的军舰身旁。那都是些资深的军舰,用时髦的话讲,就是“高官”。其中一艘,一看是梦梦,就温地招呼道:

“梦梦小姐,原来您也在呀?快到伯伯这边来。”

“金伯伯好,您也在呢,真是太好了。”

等梦梦到了护卫舰金牛身旁,才想起不久前在一次政要聚会上见过。这位叫金牛的护卫舰当时可谓意气风发,左右逢源,好像连首相也得给他三分面子。那时,金牛就夸梦梦天生丽质、落落大方,并称一定要找机会跟她单独聊聊——聊什么?谁也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不想时间过去那么久,竟然在由山港遇上了。梦梦一方面吃不准金牛是怎样的人,一边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因为旁边还有几艘资深的军舰,官场最讲究的是平衡,所以谁也不会当面表现得太过分。

的确如此,官场是个谨慎的地方,即便是狂欢也得收敛三分。因此,雄鹰追上来的时候,态度已经完全改变了。只见他悠然地整理完仪容,朝首长们一个立正,敬完礼才对梦梦说道:

“梦梦,您速度真快,大哥差点没追上您呢。”

不等梦梦回答,又接着说道:“您是不是纳闷山上好像有人盯着咱们?我已经侦察清楚,是港口管理办公室那几个小子……”

话说到一半,就被金牛打断:“他们在干嘛?”

“报告首长,据可靠情报,他们只是在看热闹,目前还没人找事。”

“他们那几个领导呢?千万别整出什么幺蛾子。”

“报告首长,据查明,昨天晚上由山港也举行了盛大商务活动,那些面上的领导都参加了,一夜狂饮,都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床上‘躲猫猫’呢,我保证,想找他们都找不到。”

“这么说就好,就让那几个小子看吧,这戏要是没观众,还有啥意思哟。”说着,金牛就转头,对梦梦微笑说道:“梦梦,您说呢?”

梦梦心领神会,宛然一笑,答道:“对呀,金伯伯放心,要是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跟他们打个招呼的。”

“那就多谢梦梦担待了。”

“您客气了。”

话说到这里,其他几艘军舰也在金牛的引荐下跟梦梦互相打过招呼。礼节过后,金牛才说:“梦梦,今晚我做东,就玩个痛快吧。”

回头之间,雄鹰已不知去向,估计是继续去巡逻了。

其间,新的故事不断发生,又不断被平息,一切既如最初打算那样地进行着,又不时突破原先的设计,然后再被无情地拉回原定轨道,于是边缘一会儿被放大,一会儿又被缩小。

这会儿,老佛龙德反倒只有跟着混的份儿了,他也看得明白,狂欢这事儿仿佛天生就是年轻人的专利。

一转就是几个小时,队伍中的大船老成持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记录着水文和地形,小船们则嘻嘻闹闹,毫不在意这“躲猫猫”的游戏到底该怎样才算狂欢。小船在大船之间穿进穿出,像是宴会上托着香槟的侍者,一会飘在左边,一会儿又飘在右边,为整个船队增添了不少欢悦气氛。随着这华丽而又庄重的巡游,仿佛整个由山港都变成了迪斯尼的某个滑稽剧场,一幕幕被导演和小丑牵引着,时而突破世俗的边缘,实而又坠入现实的深渊。

等一圈转完,回到港池,按照阿文的布置,所有船舶可以原地休息五分钟,同时计划自己或伙伴的搭配,然后是自由组合,正式开始这场狂欢。

可是刚刚经历过盛大而让人兴奋的巡游,谁又能静得下心来休息呢?大船们还好,毕竟心态早已修炼得波澜不惊,小船们就不顾那么多了,一回到港池就开始了他们自己的狂欢,又是追逐,又是游戏。他们才不在乎什么是真正的“躲猫猫”呢,只要快乐,只要开心就好——她们才不管大船们休不休息呢。

于是,真正的“躲猫猫”狂欢又在一群小船嘈杂的哄闹声中缓缓开启了……

狂欢一起,各色船舶就又都兴奋起来,尖叫起来,吵得整个由山港巨浪翻涌,海水仿佛也通了灵性,跟着啪啪啪的打起欢快的节拍。

这是真正的狂欢,这是前所未有的狂欢,这是突破一切限制的狂欢,这是绝对平等的狂欢。大船跟小船组成对,军舰跟民船结成盟,亚洲船跟美洲船互通有无,羞涩的船跟粗暴的船嘻嘻闹闹。大家躲呀,找呀,一边策划着新的方案,一边又被揪出来哈哈大笑;慢的船呼溜一下消失在港湾中,快的船被堵在峡湾里毫无退路;一会儿生气大骂,一会儿又互相拍拍肩,不计前嫌;有酒的将酒分享给朋友,有肉的在甲板上架起烧烤炉,有网的捕起鱼儿,搞得收到信息的鱼儿都恨不得主动跳上甲板,加入这狂欢的行列。

多美妙的夜晚啊,这既是躲猫猫,又不是躲猫猫,分不清躲的是猫猫,还是找的是猫猫,抑或躲着不找的才是猫猫,但又都是快乐的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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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往往意味着结局。

遗憾的是,活动后半部分无比热烈的“躲猫猫”,竟然没被由山港的人们欣赏到,因为人们要不在睡梦中,要不在自己的狂欢中隐匿得云里雾里,哪还在乎这些无聊的船舶也在狂欢呢。

凯子他们在由山顶,在视野开阔的阳台上,怀着无比好奇又忐忑不安的心情,默默地观看着海港里的一出出闹剧。不知谁弄来几箱啤酒,管它是令人兴奋的酒精,还是惹人生愁的毒药,一旦喝下肚,奇妙的化学反应便会摧毁一切,又生出一切。渐渐地,二十几个人,在阳台上跳起了舞,唱起了歌,他们干杯,他们吹牛,他们有时将苦闷如倒豆子般倒出来,有时又忘记了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甚至连那些船躲到哪儿去了也懒得的理睬。

“船舶总动员,这是‘船舶总动员’……”

突然有同事哈哈大笑起来,另一个同事就接过去:“我们也是船舶,我们也总动员!”

这话惹得大家一阵唏嘘,渐渐地,又都平静下来,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仿佛在心里异口同声地呐喊:

“是呀,我们也是船舶,平时被人从操控着、驾驭着,也不知道是该驶向远方,还是该随波逐流,碌碌无为,既不知道快乐的滋味,又已忘记梦想的样子。你们瞧那些船舶,他们多开心呀,多自在呀!他们能突破人类的控制,是因为他们有一颗追求自由的心,有突破权威的勇气,有……”

“唉,啥也别说了,咱干!”

“干杯!”

“干!”

就这样,由山顶那阳台上的狂欢,最终也在一个个都醉倒后陷入了沉寂。时间在那些时刻,却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在那一夜,兴许时间也玩起了“躲猫猫”游戏,在一阵阵欢呼和饮醉间狂欢得忘记了归路,等到第二天醒来,仿佛一切都已经断片——成百上千艘船舶恢复了原样,看不出头晚发生过什么;军舰静静地在军港里立正,报告着人世间的一切安好;大屏幕上闪烁着一个个小点,诚实地预告着秩序井然;凯子他们将楼顶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的酒气正逐渐变得虚无;领导们脸上浮现着自信的微笑,互相打着招呼:

“您好,吃了吗?”

中午过去的时候,凯子他们才终于放下心来,因为没有一个领导问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仿佛那场声势浩大、彻夜不眠的“总动员”只是在梦中出现过。毕竟一切虚无都跟这个世界不沾边。

夏日依旧炎炎,海水依旧绿了黄,黄了又绿,欣欣船厂依旧热火朝天,这个夏季依旧热得不同寻常,就像谁也不曾记起那场幽灵般的“船舶总动员”!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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