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终南剑顶-1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雾气缭绕的青翠山腰，穿着黑色锦缎道袍的年轻人笑容满面，悠然的吟诗弄对。可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师兄师弟却没这份轻松，他们个个身负长剑，满头大汗，显然跟着这位年轻道士的步伐登山是件极其吃力的事。
“七师兄，咱歇会吧，前面的风洞一过就该到翠华峰了，咱是来叫阵的，总该养好力气不是？”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圆脸道士陪笑着，不停的伸手擦汗。
“叫阵？”年轻道士回头，依旧是满脸的笑容，“五师兄，我们是来叫阵的？”
“五师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道士，一听年轻人发话，连忙作揖长嗟，“福生无量天尊，清心，你胡说什么呢！自家人哪有叫阵一说，咱们是来向西顾师叔送信求道的！”
圆脸道士“清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哭丧着脸刚想辩白几句，“七师兄”却已再次拔步，一袭道袍转眼没入雾霭之中。
“呸！不就是仗着掌教的喜欢得了传书么，耍什么威风！”清心狠狠的嘟囔了一句，满脸忿忿的转向那个山羊胡道士，“五师兄，他这是想累死我们啊！”
“累累累！就知道喊累，平日修习书术武艺，悟道养气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人啊？一帮赌鬼整日窝在丹房里厮混！”五师兄显然是这群道士中辈分最大的人物，说到“赌鬼”二字时他眼光一扫，把连同清心在内的五个小道士全给圈了进去。
“天地良心，我们几个打混的那点银两到最后还不是孝敬您了，”小道士清心圆滑至极，赶忙赔笑道，“若论书术武艺，师兄您哪一点不比清骢强？便是道法真意他也要甘拜下风，真不知道掌教看中了他哪一点，给了这份美差。”
“好说好说，”五师兄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显然对清心的马屁极为受用，“不过有一点你还是弄错了。”
“弄错？”
“这哪里是份美差了？你之前倒没说错，掌教这次派我们就是叫阵来了，他想弄清楚那边的底线，我们这些打先锋的，只要行差踏错一步……”说到这五师兄抬头望向几许楼台飘渺不定的峰顶，瘦长的马脸上浮起一丝让人脊背发凉的诡笑。
“终南剑顶就是你我的坟墓。”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终南剑顶，太乙宫前，年轻道士负手轻笑，念完了那首著名的五律。在他面前是一湾清冽的池水，和三个身着青色道袍满脸警惕神色的女孩。
“怎想没碰到樵夫，到是遇见几位美人师妹了，”年轻道士立掌作揖，笑道，“在下道统清净宗天机散人坐下，第七弟子清骢，有礼了。”
“呸！谁是你美人师妹了！口花花的，你们清净宗的没一个好人！”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道姑脾气火爆，指着年轻人的鼻子就是一通喝骂。
“莲伶，不得无礼！”站在小道姑身后的女人年纪稍长，一张瓜子脸端正清秀，倒确有几分姿色。只可惜眉头轻皱，却似总有几分化不开的愁意一般，“莲毓见过同门师兄。师兄身无佩剑，请移步至‘系剑碑’取剑一柄，稍后我会遣弟子引你往前殿。”说罢纤手往右一引，指向那块足有三人高的褐色石碑。
“‘系剑碑’？从来只有‘山门解剑’，哪来‘系剑’一说？”跟在清骢身后登上山顶的圆脸小道士兀自喘着大气，却依旧牙尖嘴利，“怎么？这天下人要是不带把剑，还进不了你们无为宗的山门了？”
“家师严令，须持剑论道之人，方可进殿一聚。你我二宗虽是同门，却也请诸位师兄不要坏了规矩。”莲毓略略欠身，不卑不亢。
“七师兄……”
“哎，师弟，别闹。这是好规矩，”清骢笑笑，径自走到“系剑碑”前。碑石四周围着四具木制剑架，长剑，短剑，双手剑，子母剑不一而足，年轻人随手抄下一柄，笑道，“西顾师叔剑道已登绝顶，这些年想来也是寂寞了啊。”
两年前，道统清净宗掌教，天机散人禄仙龄受封晋国国师，清净宗成为最强势的诸侯国的国教，地位一日千里，门下弟子渐渐失去了修道之人应有的清气，变得张扬跋扈起来。而同属道家的无为宗却一直至身事外，宗主西顾凌风既不受官禄，也不奉教令，使得两宗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这两年来几乎每个月都有一批清净宗的道士上山，名曰“问道”，其实就是来寻衅滋事的。像清骢这样满脸笑容，温言细语的，确实少见。莲毓心下稍宽，正想吩咐莲伶领着前者进殿，却听见一声娇叱在耳边炸响。
“喂！死胖子，你不能过去，你背着剑呢，得去池子里洗干净。”只见莲伶张开双臂，挡在也欲走向“系剑碑”的圆脸道士身前，寸步不让。
“臭丫头，你说谁胖了！？找死啊！”清心平生最忌讳这个“胖”字，圆脸急的通红，伸手便欲拔剑。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五师兄却在这时一手按住前者的剑柄，一手捋着山羊胡，看向主事的莲毓，眼神不怒而威。
“得罪了，还是家师定下的规矩。但凡自行带剑者，需在‘洗剑池’中洗去杀伐之气方可进殿，诸位师兄海涵。”莲毓将莲伶拉至身后，语气中不无歉意。
“臭规矩一大堆！我还当你们无为宗多超然世外呢，只怕也是装装样子吧？”剑柄虽然被按住，可清心的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总好过你们这些嗜赌成性，横行无忌的假道士！你们清净宗这些年做的事，哪里还有半分道家的样子！？”小道姑莲伶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拉开架势便吵了起来。两人隔着“洗剑池”你一喝我一骂，倒真成“叫阵”了。莲毓劝了几次没劝住，眼神转向兀自在“系剑碑”下把玩长剑的清骢，后者对此间甚嚣尘上的叫骂声似乎充耳不闻，眼神游离着似乎在追寻什么。
“蝴蝶。”
年轻的道士喃喃低语了两字，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叫骂声中根本没人听见。
“好个伶牙俐齿的臭婆娘，半分矜持都没有，想来也没个正经出身吧？我说你们无为宗怎么收了这么多女弟子，原来这终南太乙宫就是个大勾栏！你们整日厮混于此，修的是阴阳和合之道吧！”
语如惊雷。清心道士最后这句叫骂一出口，两宗众人都静了下来。吵得满脸通红的莲伶紧咬着下唇，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在滚动；一言不发的莲毓环顾四周，点头示意，在场的七名无为宗弟子同时拔出了身后的长剑。道家清修之人极重声誉，清心这口没遮拦的一骂已触到底线，本就积怨已久的两宗此刻可谓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
“蝴蝶。”
依旧置身事外的清骢又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全场安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哪来的蝴蝶！？
然而没人来得及发问。那道清冽的冷光划着飘逸的弧线一闪即没，清心与他身旁的四个小道士尽皆跪倒在地，膝盖处鲜血渗出。唯一反应过来的五师兄侧身一跃，堪堪避过冷光的第一道弧线，在第二道弧线划向脚腕之际长剑一振，凌空交击，火星四溅。
“澈师弟，是澈师弟出来……”
莲伶拍掌欢呼，可一句话还没吐完，就被一道极寒如剑锋的剑气逼了回去。“系剑碑”下的清骢不知何时已纵身向前，一手将长剑负于身后，另一手却以双指做剑，直取前者眉心！
青烟飘渺。事后清骢多次回忆那一瞬间的场景，发现只有这个词形容的最为贴切。那一袭如蓝天般纯澈的青衣仿佛御风而来，横在他与莲伶之间，回过神来之后才看清那是一个人，只用单掌便抵住了他凌厉的剑指。
青衣主人，俊朗如神手塑，双眸清澈如湖。他看着清骢，唇边挂着一抹极浅的笑意。
“无为宗弟子，莲澈。失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