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小觉
一个妻子眼中“毫无文学修养”的小市民，一个他人眼中诚实的证券经纪人、恪尽职守的丈夫、父亲，在某一天，突然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妻子，孩子，财产，他统统没有带走。
那时的伦敦被一个又一个名流宴会给塞满，人们可以当着你的面送上恭维，也可以转过身就对你评头论足，嗤之以鼻。
更何况，就连那位“被抛弃”的妻子——俨然是世人眼中的受害者——她的失声痛哭都显得有一丝虚情假意。
于是，在这个故事里，他竟成了最“真诚”的一个。
虽然外界有许多猜测。最八卦的说法是，他和一个女人私奔去了巴黎。
但事实却一点也不香艳。当“我”（毛姆）找到他的时候，压根没有什么女人。和他在一起的，只有穷困与潦倒。
之所以说他“真诚”，是因为面对“我”的质问，他竟表现出一种惊世骇俗的坦然。
结婚十七年，对妻子、对家庭没有任何不满。但无论如何，也再不愿意回归那场婚姻。
对于世人的鄙视和谴责，他丝毫没有羞愧之心。如同一名被缉拿归案的罪犯，并未经过严刑拷问，就把罪行全盘托出。
他说，我要画画。
陈丹青说，艺术家是天生的。“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谓“天才”，而是指他实在非要做这件事情，什么也拦不住他，于是一路做下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就是这样的。他的灵魂就是在某一个时刻，被魔鬼给抓住了。从此他再也不是过去的他。没人能够理解他的疯狂。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最终，他被折磨得毫无办法。他只能被牵着往前走。
哪怕是世间再简朴的人，都不能做到完全不在意生活的质量。但他却可以做到。
凡夫俗子画画，大多也不过是为了名利与金钱，但他偏偏对此毫无兴趣。
世俗的眼光和成功根本毫无意义。他之所以挥动画笔，仅仅只为了把心中束缚他的东西具象化成画布上那些绚丽的颜色。就好像只有这样做，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哪怕一丁点的救赎。
为此，他简直可以虐待自己。于是他的生活和他的创作激情一样开始失控。
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健康，躺在床上就快病死也不愿求救。
而对那位拯救了他的救命恩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的感恩与怜悯。
魔鬼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火种的同时，也把留在他身体里仅存的善意给带走了。
他的救命恩人，一个善良的、毫无绘画才能的老实人，自始至终都在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到头来，没有换来他分毫的感激；甚至还因为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位救命恩人并不对自己的结局感到悲惨。在退出故事舞台的前一刻，依然在为他着想。
我不知道毛姆塑造救命恩人这样一个角色到底是为什么。但即便是像“我”这样一个讲话不给人留情面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是如此一个自私自利、毒舌刻薄、不通人情、甚至可以说毫无人性的人，但只要他能与“我”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我”就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这与“我”之前对他的评价——索然无味的普通人，没有人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竟然在与他不算长久的交往过程中，逐渐被他所吸引。
而事实证明，当他来到塔希提之后，他几乎变得可爱起来。在后人的叙述里，他多多少少给他们带去了一些善意与贡献。人们真心地同情他，欣赏他，爱慕他——
年迈的商人出于好心，曾借给他200法郎，被赠还了一幅画。直到他去世后的很多年，商人还一心想着把卖画的巨资还给他；
几度落魄的船长是塔希提上第一个对他的画表示欣赏的人，他们曾一起观星赏月，席地而眠，感受灵魂摆脱肉体的桎梏，飘荡在天空中的那种自由；
一度看不起他的医生机缘巧合给他看病，竟也被他面对病痛时所表现出的惊人的克制而折服，从此对他念念不忘；
塔希提的少女在第一次见到他时，目光就难以从他的身上移开。她为他生儿育女，尽了一个女人对爱人应尽的一切责任与义务，奉献上自己最诚挚的热爱。
人们在追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却与世无争；令人厌恶，却无比坚韧；困窘落魄，却绝不抱怨的一个人的时候，竟然饱含深情。
不光有深情，还有一点点战栗和敬畏。
那是最为纯粹、最为原始的一种激情。犹如创世以来，射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缕光芒。
而他，终究在塔希提找到了毕生所寻。
他从来不需要世人的认可。他需要的仅仅只是不被束缚与打扰。面对耗尽生命最后一口气而创作完的作品，他平静地仿如沉睡的婴孩。
于是这个创造了终极世界的神，在冲天的火光中，终于和他毕生最完美的一幅作品一起，化做了尘土。至于那些随之而来的对他的狂热追捧与赞美，他大概会轻蔑地一笑：这帮大傻瓜。
奇怪吗？真的很奇怪。
但这大概就是对艺术、对美的极致渴望，与追求吧。
这就是毛姆所书写的，《月亮和六便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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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问我，如果我有钱了，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说，我想当作家。
但仔细想想，就算有了钱，大概我也成不了作家。
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像故事的主人公那样，带着纯粹的欲望去创作。
我只是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一枚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六便士。我能做的，只是抬起头，仰望头顶那颗纯洁无暇的月亮。
- END -
I am @黄小觉
一名不大成功的媒体从业者
未记录在册的精神病人
试图通过唯一的嗜好『写作』来自我拯救
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堪比宇宙般浩大。
所以，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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