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导演刁亦男：南方车站的异托邦

胡歌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饰演周泽农

刁亦男执导的《南方车站的聚会》通过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独特的气质，将黑色电影代入了雨水漫天的街道和中国“二线城市”的面貌。
影片以繁荣的湖北省会武汉及周边地区为背景（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爆发，目前湖北全省尚处在隔离状态），讲述了中国超大型城市以外的社会现实。2014年，刁亦男凭借《白日焰火》获得了当年的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
在这部新作中，小混混周泽农（胡歌饰）因为被卷入摩托车盗窃团伙争夺地盘的械斗，无意中杀死了一名警察，不得不走上逃亡之路。在逃避警察和更为残忍的黑社会势力途中，他邂逅了一名性工作者刘爱爱（桂纶镁饰），而后者也有着神秘的动机。两人共同设计了一个繁复的计划，即使在重案组刘队长（廖凡饰）与警方的全方位围追堵截之下，周泽农仍然可以悄悄获得举报自己的那笔赏金。故事生猛而复杂，每个场景都环环相扣，例如警方突袭一座建筑的情节；霓虹灯照亮的小路上上演的摩托车追逐戏；夜间广场舞背景下一双运动鞋闪闪发光，直到变得血迹斑斑……这一切都将观众带入了高度紧张的超现实氛围中。
《南方车站的聚会》去年在中国上映后大受欢迎，并先后进入各大国际电影节展映环节。而在去年秋天举办的纽约国际电影节上，刁亦男在翻译的陪同下接受了《财富》杂志的专访。《南方车站的聚会》现已在纽约电影论坛上映，预计将于3月份陆续登陆全美院线，并将在此后不久上线视频点播影院。
为简明起见，以下访谈经过编辑。
《南方车站的聚会》参加了各大国际电影节，您发现美国观众和欧洲观众对这部中国电影的反应有什么不同？
纽约的观众和戛纳的观众很不一样。在戛纳电影节上，人们会很严肃地看待各种问题，比如怎样提出批评、怎样看待叙事和结构。而在纽约，人们通常更加放松。他们都是影迷，他们热爱电影，会沉浸其中，然后积极地做出回应。我数了一下，纽约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放声大笑的次数大约有15次。有两到三个镜头，他们可能被露骨的画面吓到了。还有两到三个场景，观众明显被影片氛围和故事情节吸引住了。
《南方车站的聚会》中，胡歌（左）和饰演刘爱爱的桂纶镁（右）。导演刁亦男谈到本片时表示：“与其说这部电影想要表达叙事意义，不如说它更注重动作和行为。”
我最初的想法是：“怎么才能用纯粹的电影语言，通过画面和台词来捕捉角色和故事的内涵？”我想使用更多的动作镜头，而不是对白和语言，因为我认为人类——特别是这些人物——是他们每个行为的总和。我想生动地捕捉这些行为，从而捕捉到这些人物所代表的品质。这样我就能展露出他们的幽默和人性。
从叙事的角度来说，我特别希望偏离传统的好莱坞结构。这种结构往往非常精致，但它的框架也是线性的。导演要确保观众“看懂了”，要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毫无障碍地解码电影。为了捕捉当代感，我需要把它分解、打破叙事结构，为观众制造障碍和挑战。我要迫使他们参与解读，解码他们所看到的画面，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教条的灌输和宣讲……我想制造挑战，这样观众才会被迫参与进来。
黑色电影往往会通过黑帮、警察、蛇蝎美女等人物形象来探索这些原型。您在重塑这个电影子类的时候，是怎样敲定主角类型的？
本片的主题可以归结到周泽农这个人物身上，他和所有人一样，也希望预见自己的死亡。他想到了死，想到自己会怎样死去。于是他想知道：“怎么才能完全按照我的计划去死呢？”这就创造一种美感，他（注定的）死亡成了展现他逃离过去的生活、逃离前妻和家人的一种方式。接着因为一场偶然的冲突和警察的被杀，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件。他发现他可以设计或安排自己的死亡，或许他能让自己得到救赎，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影片中的这场交战很有意思，周泽农一方面要躲避警察，一方面也在努力逃避心中的内疚感和责任感。《南方车站的聚会》有时非常抽象，似乎更容易在感情上产生强烈的冲击，而不是坚持直白的叙述。在叙事过程中，您是怎样运用美学符号来表达自己的意图的？
我希望重点表现人物的行为和动作，因为正是这些行动体现了他们的内心情感和心理状态。比方看日本的歌舞伎表演，你会发现叙事或情节并不重要。故事情节大家都非常熟悉，但当我们一遍又一遍观看表演时，我们看的是台上男女演员的肢体语言，不论是语音语调还是移动手指和身体的方式，我们看的是他们怎样用非常抽象的语言来讲述整个故事。这是最纯粹的表达和抽象形式，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展露一个人的内在灵魂。与其说这部电影想要表达叙事意义，不如说它更注重动作和行为。

胡歌（左后）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导演刁亦男说，影片的氛围和人物也“与这些灰色异托邦里的人有一样的想法”。
《南方车站聚会》中有许多镜头展现了被雨水冲刷的街道和黑暗的小巷。这部电影在武汉拍摄，它属于黑色片，同时也重构了这种城市空间。能谈谈您是怎么创作影片布景的吗？
这种理想的抽象形式和氛围，从另一方面来说也与选择的空间密切相关。通过认真思考城市规划的问题，你会对都市社会有一个认识。你会对当代城市生活产生近乎乌托邦式的印象。但是在它背后，或者说在这个乌托邦的边缘，你也能看到许多异托邦的空间和环境。当你通过高速公路从郊区进入开发区和公园，看到城市里的酒吧和高档酒店，这种现象在当代中国社会非常普遍。这些空间可能会显得非常神秘，它也是许多争议所在：它介于法律的灰色地带，是非对错并不是泾渭分明的。我在这部电影中创造的氛围和人物，与这些灰色异托邦里的人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也希望通过自己的行为和姿态来实现自我。
译者：智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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