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梅姨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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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姨生病住院的日子,我们都不十分情愿去照顾她,只是出于道义,姐几个轮流去医院陪护。可她,居然在出院后嚷着要去三亚旅游。最小的妹妹十分不屑:“别理她,不知道她想些什么呢,以为自己是谁啊?”

      小妹这样说,不是薄情寡义,实在是有着不得已的缘由。

      梅姨,其实对我们来说,本应是叫妈的,她进我家门的那年,是我母亲去世四年后的事情了,时年我才九岁,小妹仅有五岁。她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有感情的,只是这点感情似乎一直靠着父亲维系,父亲一走,感情就渐渐趋淡了。

      而且更为可气的是,父亲走时,没有给我们姐几个留下任何一件东西,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梅姨,这让我们对她残存的那点感情越发地淡薄,认定是她施展了什么手段,才会让深爱我们的父亲做出如此决定。妹妹故意在父亲的葬礼上对梅姨发难:“你真的打算独霸我爸所有的财产吗?”

      梅姨的回答只有淡淡的一句:“我尊重你们父亲的意见。”这让我们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却没得话说。

      就在我们四家都对梅姨的旅游要求没啥反应时,梅姨开始挨个给我们姐几个打电话,谁要是愿意陪着她去三亚看风景,费用她包了。此话一出,性质大变,当然人人都想去了。四个家庭,加上一家一个孩子,除了大姐夫工作忙得抽不开身,算上梅姨共有十二个人。按照一个人六千元的保守估计,怎么着也得近10万元打个来回吧。这样粗略一算,大家不禁面面相觑。可是梅姨漫不经心说一句:“好,就这样定了。”

      海南三亚八日游很快结束了,算上零星采购的小玩意儿,梅姨一共花了11万元。

      这一趟旅游改善了我们跟梅姨的关系,自打三亚回来后大人孩子都有事没事爱去梅姨那儿坐坐,梅姨那儿的热闹较之父亲在世时只能用有过之而无不及来形容。这反倒令梅姨有些许的不安:“你们该做嘛做嘛去,不用老来看我,有保姆在啊。”我们哪里会听她的,照去不误。

      可是,上天并没有因此而十分眷顾梅姨。再次因病入院的梅姨,让我们十分吃惊地知晓,她得了甲状腺癌已有一年,是她不让保姆及大夫对我们说实话。而我们,真就一直这样不知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巧合?

      梅姨弥留的日子已是十分悲惨,疼痛让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醒着时还时常思绪混乱,偶尔清醒时,梅姨的话很少,她只是看着我们笑,眼里蓄着些许泪光。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梅姨也随父亲去了。

      处理梅姨的后事时,有律师在。律师在宣布财产分配问题后递给大姐一封信,是梅姨早在一年前写好了的。

      “孩子们,你们都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我也知道,你们跟我永远不会有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但我是爱你们的,因为我爱你们的父亲,跟着他,因此忍受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委屈。年轻的时候,我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们的父亲说,我们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虽然再有一个也无妨,而且我们一定会对她们一视同仁。但是做为长辈,我们也应该考虑孩子们的感受。我爱你们的父亲,更一生对他敬重有加,所以大事都听从他的安排,这件事也没有例外。你们的父亲是爱你们的,自始至终,之所以将身后的财产都留给了我,是因为他决定要跟你们的母亲葬在一起,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他表达爱的机会与方式,所以我接受了他的所有馈赠,这也是让他安心的唯一方式。做为女人,唯一的遗憾是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这种痛是你们这些都已为人父母者所难以体会的。但是对于你们,我有着同你们父亲一样的爱。去三亚旅游的钱,是我卖掉房子所得。之所以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就卖掉房子,原因有三,其一,你们都不缺房子住;其二,一所房子四家人也不好分割;其三,我想让你们出去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房子卖得便宜则是因为这家房主答应我可以一直住到百年之后。

      之所以把所剩不多的钱全部留给保姆,原因仍有三,其一,感谢她这么多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其二,如果没有她的陪伴,我的余生会十分凄凉孤独;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想要你们都能够因此懂得知恩图报。

      虽然我从未听过你们叫我一声妈妈,但是,我一直都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这点永远无可置疑。

      对于我身后的事,也早同你们的父亲有所约定。请遵照我们的遗愿把我葬在远离你们父母的公墓里,这是我此生的最后一个愿望。

      所有在场在的人都泣不成声,泪水,在我的脸上肆意横流。一直以来,幼年失母的我们,都过分强调自己那点脆弱的自尊,从来不曾想到过梅姨做为一个女人的委屈与心酸……

      遵梅姨所愿,我们帮她挑了一个背山傍海的公墓,远离父母,远离都城的市俗喧嚣。唯愿梅姨,含笑九泉。

      从此,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都会奔波于城市的两个极端。一头住着爸爸妈妈,一头住着我们的养母梅姨。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未想到过要叫她妈妈,如今阴阳两隔了,每次去看她,我们都会发自内心地唤她一声“妈妈”,给她念叨念叨新近家里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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