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旧的水泥路上一辆公交车缓缓行驶着。
此时正值雨季,冗重的云低沉沉的压下来,就像压在道路两侧的桉树上一样。
带着潮味的风卷裹起路边的落叶朝车内砸去。
啪――车窗边的女人沉着脸孔把玻璃窗拉上,那些企图砸到她脸上的风和树叶被她拒绝在窗外。
因为年久失修加上过度使用的路面已经出现龟裂或凹坑,车行驶时仿佛上了孩子玩的蹦蹦床一样颠的人心生烦躁,女人也不例外,她稳了稳身边的行李箱看着窗外分散注意力。
女人叫田铃,是来这郊区的一个精神病院任职的,她本来是有着更体面的工作的,却因为丈夫出了一场医疗事故让她背了黑锅,她才不得不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虽然说是担任主任,可说白了就是去照顾一群不能自理的精神病人。
田铃叹了口气,自我安慰着:算了,在哪不是干,好好的做手头的事就好了。
车到站了,上车时只有她下车时也只有她,一下车天地间除了冷寂就剩下她了,快下雨了她必须快点去院里报到。
冷风穿过桉树林又穿过她随意套在身上的针织衫外套打在皮肤上,她缩了缩肩膀身上炸起一层小疙瘩。
“新主任!”田铃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年轻的姑娘朝她招手,红色的长外套在灰蒙的天地里像天地灰丑的额上生出的一颗红痣,分外显眼。
田铃是听说有人来接她的就朝那姑娘走去,“新主任你好,我是护士何芳。是护士长让我来接你的,来,行李我来帮你拿吧,你这一路颠簸也怪辛苦的。”何芳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熟络的跟田铃聊起天来。
“对了,只顾我说话了,新主任还没跟我介绍一下自己呢。”
“我叫田铃,看你这么讨人喜欢,特别像我家妹子,你以后就叫我姐好了。”
“好啊,那就以后我就叫你铃姐,唉!不行,你这么年轻这不是叫老了,要不叫小铃姐。”姑娘嘴巴甜把田铃逗笑了。
“年轻什么,我都三十七了,就喊铃姐吧。”田铃见这姑娘是个爱说话的也就顺便问了一些院里的情况。
她们聊的很投缘,路程本来也不远,她们很快就到了。
田铃站在门口等待何芳去和门卫打招呼开个侧门让她们进去。
掉了色的蓝皮铁栏杆门打开了,却不是让她们进去的,何芳跑了过来把田铃拉到了侧门里,离那扇打开的大门远了些。
一辆通身白的救护车从门里出来,这时候酝酿了许久的雨开始以豆大的身形砸下来,她们躲到了保卫室里注视着那车离开。
“小何呀,这就是新来的主任吧。”那门卫关了门又跑了进来边拍身上的雨边笑着问。
何芳忙点头,笑着介绍,“七叔,这是玲姐新上任的那个田主任。”七叔笑着点与她又客套了几句。
一旁的何芳突然小声问,“七叔,这是第几个?”七叔面色微变拿着正拍水的制服帽往何芳头上打了一下,“小何,不该管的别管,你这大直肠子的性子早晚会惹事的。”何芳委屈的直认错。
田铃看着两人你来我去的,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算了算了,这雨也小了我门后边有两把伞,你快带田主任进去吧。”七叔叹了口气去泡茶了。
俩人走在去宿舍的路上,何芳突然问,“铃姐你猜刚才那辆车上的是什么?”她一脸的神秘田铃摇了摇头。
见何芳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更好奇了,追问她,“是什么?病人?”
何芳沉默了一会,似乎有些顾忌,“是尸体,今天的第二个了。”田铃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吓了弄的背后发凉。
“铃姐我难往有个可以有个说话的人,老实说,这些我是不该跟你说的,但我只提醒你,在这有些事少好奇,少去管。”何芳红润的脸这时候竟退下了一层血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鲜艳的外套给衬托的。
田铃皱着眉毛,看着雨后惨淡的天边映衬着的医院建筑,不禁好奇这些阴霾的建筑里到地生长了个什么东西。
2
田铃在宿舍安顿好后就同何芳去见了院长,在经过住院部的封闭式花园时见一个老太正蹲在铁网里头盯着她们走过来。
田铃头皮一麻不是因老太过于凶恶的眼神而是她丑陋甚至可说是恶心的脸。
老太头发稀疏几乎可以看到头皮上点点的老年斑,脸上坑坑洼洼的像生了发红紫色的烂疮一样,眼睛在缩小版的脸上不成比例的大,同一双金鱼的泡眼一样,嘴巴则生的同那些凹坑一样丑陋,几乎是没有去按嘴巴的定义去生长。
田铃不敢再多看,连忙收回目光。那老太突然站起身来,哐当哐当的疯狂摇动着那铁网,“儿啊!儿啊,回来,那边黑,带灯,来妈这拿灯!”
田铃被吓了一跳,何芳见怪不怪过去拉了已经僵怔在原地的田铃往办公楼去,“玲姐,没事吧?”
田铃已经回过神来了,“没事。”
“玲姐,你也早点习惯就好了,病都这样。”
“是呀,我会尽快适应的,刚才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话说回来我刚来的时候可是被她吓哭了,铃姐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只是呆了一下。”何芳笑着说,走的速度却是只增不减。
田铃突然问,“那老太是谁?”
何芳的笑僵了僵,“她是院长的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她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个才俊,哪知道那男人给她留了个孩子跟相好的跑了,她一个人把儿子养大还帮儿子娶了媳妇,可这婆媳之间却不和,那媳妇常和她斗嘴打架的,她的脸是给媳妇推火盆里烫的,怪渗人的。后来他那没出息的儿子也学他那个爹要跟人跑,结果被他媳妇发现,俩人打了起来这一闹她儿子又消停了一段时间,哪里知道又被她媳妇悄悄看到她儿子和相好的在一起,那媳妇就疯了杀了人,被她撞见了,她那媳妇把她同两具尸体锁在了杂货房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疯了,而且她当时还……”何芳突然住了嘴眼睛里躲闪着看着前方,田铃奇怪的看向前面楼角的橡树下,一个矮瘦的女人站在那,她脚下的水泥地被橡树荫常年遮挡而生出黑苔,而女人就像刚从黑苔里爬出来一样。
“护士长。”何芳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女人点头,又看向田铃,“是田主任吧,我是护士长我叫张敏。”她们客套了几句便错肩走开了。
一路上何芳都有些心神不宁,这让田铃很难不留意到。
她觉得这所医院的粉白下一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院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待人亲切,一进门便让田铃坐下自己去倒了茶。
田铃打量了一下他的办公室,倒是也简洁大方,目光在触及玻璃橱中的一条皮鞭时她眸子缩了缩。
“小田呀,欢迎你的到来,虽然只是个主任也要好好干啊。”
“一定,不会让院长您失望的。”田铃接过他手里的茶,她一阵恶心,一个老男人大拇指居然留了长指甲。
田铃没坐多久很快就和何芳一起回去了,半道上何芳被张护士长叫了去。
田铃直觉得何芳被叫走的时候眼睛里全是害怕。
3
第二天,田铃同张敏去查房又见到了那个老太,她走进老太的病房,老太缩在墙角一脸惊恐,田铃拿起了老太床尾的病历看,重度间歇性精神病?老太突然拿起手里的拖鞋砸到了田铃的身上。
“疯子!”张敏突然冲上去便对老太大打出手。
田铃一惊,上前拉人,“张护士长,你冷静一下!”把人拉开时老太已经被打昏了,她没想到这个矮瘦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人在墙上砸晕过去。
他们检查完后就分开了,田铃心事重重的往办公室走。
路上遇到了何芳,见了她却躲着走,她叫住了何芳,“小何来我办公室一下。”
何芳站在桌前显然很紧张,“昨天张护士长把你叫去发生什么了?”
田铃的问题单刀直入,何芳面色一变,“没,没什么。”田铃看到她一直把自己的手臂藏在身后。
“你的手怎么了?”何芳更紧张了,田铃走过去拉起了她的袖子,何芳痛的缩了缩身子。
“你被她打了?”田铃震惊的问,何芳点了点头。
“持续多长时间了?”
“从我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两年了。”田铃没有像以往一样冲动去质问。
“她有暴力倾向,不,不止她,院长也是,她是院长的老婆。他们才不是暴力倾向,他们简直是疯子,变态。”田铃惊讶于何芳对俩人的评价,见她咬着下唇快哭出来的样子,那评价八成都是真的。
叩叩叩,“别怕!”田铃让何芳藏了起来。
来人正是张敏,“田主任425房的病人突然昏厥。”她用余光看了房间里一圈方才跟田铃离开。
田铃到425病房时那个女孩子已经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征了,发现小姑娘出事的小护士说小姑娘似乎是在花园里被几个男性病人打了,被拉开关回来时还好好的,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昏死在床上了,喘气声也渐渐弱下去直到没了动静。
田铃查看了小姑娘的头脚手,的确是被殴打留下的,待她想解开小姑娘的病服,却被张敏阻止了,“田主任院长找你,你过去一下。”
田铃神色怪异的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耳边是院长依旧亲切的声音,“小田哪,有些事别好奇。好奇可不是个好东西。”
因为院里车坏了,小姑娘的尸体被滞留在了病房里。
田铃趁着夜色去到了住院部,四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回荡着几个病人发狂的吼叫声,微黄的灯光下阴森森地同鬼爪一样挠抓着人的脖子让人寒毛直立。
灯突然灭了,田铃才想起住院部内十二点准时熄灯。她走到了425病房前,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她看到病房门上的视窗玻璃里透出了光。
她颤抖着往里看去,看到了那个老太,他在小姑娘的床头点燃了一盏柴油灯。
晃动的光照在了她的鱼泡眼里,黑色的眼珠里闪着跳跃的火光就像一双婴孩挥动的小手。
她是怎么出来的!每个病房的门都是上锁的!
但很快她的目光还是被小姑娘吸引,小姑娘全身的衣服都被老太扒去,微光下可以看到小姑娘身上令人发指的乌紫,显然是被鞭打过后又被拳脚相加。
她看到老太拉起了小姑娘的手,嘴里念叨着,“儿啊!回来,那边黑,带灯,来妈这拿灯再走。”田铃突然想起早上的时候,她看到小姑娘的手上有被掐到血肉模糊的伤,只是尚未看清就被阻止了。
老太突然向门口看来,那双鱼泡眼带着森森的笑意直直看入她的眼中,田铃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等老太走过来撒腿就跑。
她跑回宿舍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浸湿了她身上的衣服。
“铃姐?”是对门何芳的声音,田铃吓了一跳。
“啊?是。”田铃回头看见何芳披着那件红外套站在门口。
“我听到动静才出来的。铃姐,你是不是去看今天那个小姑娘了?”
田铃见何芳有些担心,“没有,睡不着,才出去吹吹风的。”
“是吗?铃姐,你最好别管院长他们的事。”院长他们?何芳忽然捂了下嘴,似乎发现多说了什么。
“铃姐早点休息吧。”何芳躲闪着关上了房门。
田铃觉得自己昨晚是撞鬼了,第二天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张敏和她说话也没有听到,“田主任。”
“什么?噢,对不起,我在想我家里的事,麻烦你再说一次。”田铃解释着,张敏灰沉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这个周末的两天你可以回去看看孩子,一个月只有这两天。”
“唉?那我呢?”一边的胡医生委屈的开口。
张敏冷笑,“要不要给你放个永久的长假?”朝胡医生翻了个白眼便出去了。
见人走后胡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切,一个爬床的还神气!”田铃只当没听到,坐回位置上去了。
“哎!田主任,你今晚可以陪我值班吗?昨天睡觉被那个疯女人抓了,今天你给我把把风,下个星期到你值班我给你把风,怎么样?”胡芝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她说这样的话也并不奇怪。但她似乎知道很多,田铃也正因此答应了下来。
4
晚上,胡芝仰卧在椅子上,“你似乎有问题想问,问吧,做为你愿意帮我的报达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你不怕她对你出手?”
“啍!我可比她精明着呢,毕竟和她认识十年了,她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事,我见识的还会少吗。”
“那些病人都是非自然死亡吗?”田铃紧张的收紧了手,把手里的白衣捏成一团。
“是。”胡芝淡淡道。
“为什么不说?”田铃怒了。
“别生气呀,有些事也要量力而行呀,我可不认为我一个人可以和两只有权势的老狐狸斗。”胡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
“你不是不怕她吗?”
“可我怕的是,他们。我平时小打小闹,他们也就是看在十年交情的份上,又没威胁他们的利益不和我计较,但若真是斗起来,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田铃不想和她吵架就转过头去不再理她,“我劝你最好不要管这件事。”
田铃抬头看她,“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会帮你,我可还不想死。”
咚咚咚!
一张坑坑洼洼的脸突然出现在窗外,“啊!”田铃被吓的尖叫了一声。
“让她跑出来了,快过来帮我。”胡芝打开门走出去,直接抓住老太摁到地上。
把老太锁起来之后田铃生气的问,“你们都不锁她吗!”
“锁啊,但院长给了她钥匙,我有什么办法。这人时疯时不疯的也怪让人头疼的。”
半夜胡芝突然说她想去上厕所就出去了,却一直不回来,田铃有些担心地出去找人。
却见那老太又跑出来了,往厕所的方向去,田铃一惊跟了上去。
见一个男人从女厕所转出来,像是在深陷某种激动的情绪而咬着拇指指甲,他正好转入另一个出口和老太错开了。
由于隔的太远田铃无法看清楚他藏在帽子下的脸,但可以判断是院长,因为他认识那条鞭子,而且院里的男医生没有谁会养长指甲。
厕所里胡芝双目圆瞪瞳孔放大看着粉白的天花板,像在休息一样仰躺着,身上已经被那老太扒光了,那盏柴油灯再次点亮,“儿啊!回来,那边黑,带灯,来妈这拿灯再走。”
灯光在胡芝没有焦距的双瞳映出黑幽的光,微光里被鞭打的皮肉模糊的身体像是随时会站起来一样保持着她被勒死前挣扎的姿势。
田铃捂着嘴不敢出声,快速离开。
第二天那辆白幽幽的车又出了一趟门。
田铃开始害怕了,胡芝死了!下一个是谁?
担心了几天终于到了周末,但她没有回家,她假装回去,又悄悄跑了回去。她弄来了一个微型摄相头,随身带着。
这几天她发现跟她和何芳住一层的护士医生都放假了,她想赌一把。
这种吃人的地方她要让它曝死在阳光下。
夜里果然有动静,是对门的何芳!
她从门缝里看去,里然是院长!
“院长?”何芳一开门惊恐的叫了一声,田铃害怕的颤抖着把微型摄像机翻到了门缝里。
男人上去便把何芳打昏了,把人挷在了椅子上,他手里依旧是那条长鞭,一鞭一鞭的打下,小姑娘被堵住了嘴,只能痛苦的摇头呜咽直至再次被打昏。
田铃攥紧了拳头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但是她无能为力,她只能看着,希望这个魔鬼有下地狱的一天!
院长开始疯狂的暴打,“让你多嘴!”他掏出了一把刀在何芳身上划,从脸到脚趾,一刀一刀的划开皮肉,他疯狂的笑着凌迟一样的手段让他越发的激动。
男人走时何芳已经死了,血比她那红外套还红。
男人兴奋的咬着拇指的手指甲离开,田铃坐在地上被吓的不敢动弹,很快又有脚步声传来,那个老太又来了,那盏灯又亮了,最后老太拉着何芳的手朝镜头诡异一笑。
田铃惊的背脊发寒额上很快覆上了一层冷汗。
田铃颤抖着爬到电脑边把视频发给丈夫,她用双手死命捂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砰!门被踢开了,田铃惊恐的转头。
张敏站在门口,随后转进来的是院长。
“你们!你们要……要干什么!”田铃惊恐的看着俩人,尽管她疯狂的挣扎还是被他们绑住了手脚。
“想知道那天何芳给你讲的故事的真正版本吗?”张敏笑的开心,一把扯往了田铃的头发,让田铃被迫仰头看着她。
“不,不,疯子!”田铃几近崩溃了。
“早这么聪明,也不会有今天。”
“可你必须听,因为我喜欢你扭曲的脸。”
“他们一家都是变态,都是疯子他们都有病,把我也变成了疯子!哈哈哈……我要让幸运的人都去死!你知道吗!知道吗!杀那对男女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如果他当时带我走的话,也不会这样,但他选择了他妻子,他没有带我走,他没有!”张敏疯狂的叫着,揪着田铃的头发疯狂摇晃。
电脑边的男人凶恶地把鼠标一砸,“你闭嘴!妈的,发出去了。”
“哈哈哈……”田铃疯了一样大笑。
俩人面上扭曲,“我要杀了你,我这次一定会更开心的。”张敏笑着扑了上去。
田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到死亡到来的,只是恍惚见一盏灯亮起来……
尾声
又是桉树林里吹来的风,送着一辆白幽幽的车离开。
半年后,XX精神病院涉嫌虐待杀人,相关人员被捕。
刘警官打开了田铃丈夫送来的视频,看到最后几分钟的时候竟然黑屏了,可进度条任在缓缓移动,最后一秒闪过一盏点亮的柴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