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镇上街头有户姓胡的人家,巷尾处住进来了一位言姓姑娘。
胡家是卖早点的,大早上就得开张,于是天还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能听见胡阿姨的大嗓门。早点店基本上都是胡师傅在打点,于是有人劝胡阿姨让她好好睡觉,胡阿姨一听,眼珠子瞪的老大,我早起是要好好指导指导家里这个呆头呆脑的。胡阿姨脾气不好,吵架是她的拿手好戏。
言姐姐,不知道怎么叫她比较好,她说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我怎么看她都只有二十几的样子,反正就是个长相干净,却说不上出众的阿姨,但我更愿意叫她姐姐。她是前不久搬到七里巷的,租下了巷尾那家不大吉利的店,开了一家奶茶店,也卖一些小糕点。
为什么说它不吉利,我也搞不大明白,大人说是那屋子里死过人,警察来了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结案时说是自杀,还神秘兮兮地说闹鬼。我是不信的,恐吓小孩子呢,老师也说世界上没鬼。大人也不让我们去言姐姐的店,说不干净,吃了会生病。
街头胡阿姨那儿排着队伍排到了屋外,巷尾依旧冷清,并没有因为言姐姐改变什么。人们都在害怕着什么。
小孩子都是好奇心满满的,有天放学后我偷偷地去了,想知道言姐姐那儿有什么糕点。当然,我并没有钱。言姐姐的店很干净,从门口看去就能觉得让我觉得舒服,再配上姐姐的笑脸,让我的不开心一下子都不见了。
我向姐姐递上我攒的硬币,姐姐却摸了摸我的说,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你是我的第一个顾客,就不收你的钱啦。脸有点烫,说话也结巴了,姐姐,很好吃,以后……我会……常来的。说完就不好意思的跑开了。
好东西是要分享给朋友的,当然,也是在帮那个有些可怜的好心的姐姐。之后一段时间都是爸爸接我回家的,家里气氛一如既往的紧张。
但我知道,言姐姐的生意好起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算是做了件好事。父母一直吵架,但我一说要吃她家店里的,就异常同步调地说不行,我真的是搞不懂这些大人。
二
父母又吵个没完没了,我决定出去找小伙伴。我怎么都和他们说,他们也没听见。走到某个地方时,隔老远就听见了胡阿姨的大嗓门。往常我是快步走过的,今天说的好像是言姐姐的事。
胡阿姨说言姐姐过去是个唱大戏的,跟那些闹市上整天咿咿呀呀的一个样。闲得无聊我也去图过热闹,难听不说,一个个化的跟妖魔鬼怪似的,怪吓人的。言姐姐声音柔柔的,身子也是柔柔弱弱的,说话声也小,我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她挥着宽大得能装下小孩的袖子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阿姨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说几句话就东看看西望望,好像害怕别人听见。她们一定在说言姐姐的坏话,对的,胡阿姨最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只要听到什么,说出去的绝对是另一个故事,一天到晚像个鞭炮,没完没了。
我有次在街上拿石子偷偷砸她,她那肥胖的身体都转不过来,瞪着眼睛的样子给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接下来几天到处都是什么我没教养啊,父母、老师没教好的话,最后都传到学校里去了。话就变了个味:我是在学校砸的胡阿姨,还是用的拳头大小的石头,最离谱的是伤到了骨头,还向我父母讨钱。学校给了我处分,父亲给了一顿打。这胖子,真的讨人厌,迟早要想办法恶整她一顿。
三
言姐姐在七里巷呆的时间不长,大概是初冬的时候,她搬走了。我也感到没多意外,只是巷尾再也没了奶茶的香味儿和好听的小曲了。
七里巷的闲话就没少过,奶茶店开张后就围着它没断过。一到黄昏的时候,七里巷就格外的热闹,不时的几分刺耳的笑声伴着犬吠声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妈妈也爱去,好几次她说把我带过去认识一下几位阿姨。我只去过一次,对于她们觉得好笑的,完全没感觉。别人的痛苦、难堪,经过加工,便成了引人大笑不止的笑话。
妈妈也爱给家里人分享,后来几乎就是关于言姐姐的。她们是这样形容她的,外地的城里人,看不起人,住在不干净的房子里,以及不知检点。我问妈妈是什么意思,她说再问就打嘴。我知道,肯定是胡阿姨传的。
除了生意外的,言姐姐好像不愿意和别人说多的,所以别人才这样说她么?我想不明白。
巷尾渐渐也不再冷清,不是说言姐姐生意红火,而是很多开始有意无意地问她一些不大好的问题,她也只是笑笑,忙着手里的应付几句。
时间再往后走,小店生意一天不比一天,来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越来越多,也有让她搬走的,最后连房东迫于压力,都出面了。
房东是个面和的老奶奶,住临村里。她好像是来好心劝言姐姐的,言姐姐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流着泪。最后她还是决定搬走。
她唱起了我不知道名的一段戏,年幼的我只是觉得很好听,想不出来其他的形容词来,却带了以前没有的忧伤。一曲下来,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来话。缓了好一会,她指着自己对我说,天地之大,却无我的容身之地。流着泪,却是笑着的模样像是鱼雷一般,“轰”地一声在我的心脏炸出来一个洞。我想安慰她,她却摇着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镇上的人给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听着他们讲着“故事”,看着他们的笑,我莫名的火大。
那只是她的过去,更有可能是一人编造的。他们揪着不放,并且把它当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的一点娱乐,然后反复玩弄。
她曾经是个戏子,只是曾经。而将来,我不知道她能否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地方,会不会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