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4 周四 大风
01.
单位的值班室里，每天都有家长送东西过来。有时候是孩子需要的书，有时候是孩子的衣物，也有时候是几盒常见的药品。
这天上午下班，到值班室里取东西，无意间看到了一盒放在窗台上的药。药盒上歪歪扭扭并不规范的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写着：“红的饭后”。
看来，这个药盒子里也许装的不是一种药，也许，这位父亲或者母亲，担心孩子不看用药说明，于是才想出了这样一个稳妥的办法，将用药的时间清楚地写在药盒子上。
一句乍读来别扭拗口的话语里，究竟雪藏着多少你我不曾注意，更不曾懂得的深情？一句读完了再回味咀嚼，才咂摸出绵长醇厚味道的话，是不是也触动了你我内心深处的柔软？
02.
十六岁那年的深秋，和母亲刨完了地里的土豆，割完了地里的高粱后的那个深夜，我突然高烧不止。
服用了一些退烧药后，情况有所好转，母亲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翌日，她又到地里去，准备收棒子了。出门前，她嘱咐我说：“一会儿记住吃药。要是感觉好些，就来地里和我一起收棒子吧。”
那时，别人家的地里，颗粒基本归仓，就是没有收完的，也剩下了很少的一部分。唯独我家的地里，玉米秸秆还立着，黄澄澄的棒子也有大片裸露在秋风中。
我和弟弟一直在上学，也帮不上什么忙。家里只母亲一个人，一边要喂猪喂鸡，一边还要下地劳动。家里家外，她一个人两肩挑，真的举步维艰，却又不得不行。
到地里去，和母亲忙了一整天。晚饭，我也吃得还好。可是夜里，高烧又一次如洪水一样，将我完全吞没。
深夜，也不知是几时几分，迷迷糊糊听见拉开抽屉的声音，听见撕扯布条的声音。没多久，我的手心里，脚掌心里，凉凉的。同时，有一股酒精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是母亲用白酒帮我退烧。
原以为，在酒精的作用下，高烧会退去，我会慢慢好起来。可是，天亮之后，我还是发烧。
母亲只好带着我去村里的医院。其实，说是医院，就是一诊所。平常，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就到这里来，让大夫瞧上一瞧，开几盒药，就心满意足地离去。
03.
母亲吆喝着跟邻居借来的毛驴车，带着我走进了村里的卫生院。大夫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为我量了体温，询问了母亲一些情况后，开了很多药给我。临走时，大夫还嘱咐母亲说：“回去接连吃上两顿，看看情况。如果还是发烧、咳嗽，就不排除是肺炎，得尽快去别处住院，这儿看不了。”
回了家，遵照医嘱吃药。大夫把每一种药的用量与服用时间以及服用次数，都告诉了母亲。在母亲的照顾下，第一顿药，吃得很顺利。
然而，两顿药按时按点按剂量吃下去，我的身体状况却不见丝毫好转。
母亲慌了神。她想带我去医院住院，可是，翻箱倒柜，也没找出几块钱来。
就在那个深秋的黄昏，已经有了寒意一点一点漫上来的黄昏，母亲咬了咬牙，决定翻过屋北的那片沙漠，到那个熟识的邻居家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千儿八百块钱回来。
出门前，她再三嘱咐我，这个画了蓝道道的盒子里的药吃几颗，那个画红道道的盒子里的药吃几颗……她嘱咐得很是仔细，可是，我迷迷糊糊地，就将她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又是深夜，等母亲带着深秋的凉意，带着夜色里的寒意，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将她粗糙的手掌放在我额头上的那一个刹那，我突然醒来。
母亲有些焦急地问：“吃药了吗？”见我不做声，她有些生气。生气归生气，她还是帮我拿药、倒水，看着我把一颗颗药丸送进嘴里，咽进肚里。
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看着眼前的母亲，忽然之间，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时隔这么多年，每次生病吃药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十六岁时生病的这一幕，想到小屋里，灯光下的那个面色憔悴，神情焦急，疲惫不堪的母亲。
04.
而今的母亲，也已是“坐五望六”的人了。人一老，很多身体上的病痛，就成了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有一段时间，母亲觉得自己胸腔憋得难受，气也不好出。带着她去医院做检查，排除了过敏，终被认定是轻度哮喘。
医生同样开了好几种药，有颗粒样的，有喷雾式的，有一天吃两次的，也有一天吃三次的。
医生虽然说得很清楚，也写得很清楚，但是回了家，打开包装，看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盒子，母亲茫然无措，像一个初进城里的老太太面对着滚滚车流时，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马路中央，却一动也不敢动。
每天吃药之前，母亲都会拎着袋子走到我或者我先生面前问：“这个吃几颗？这个呢？”她的语气，让人不自觉地就心疼不已。
后来，我用儿子的黑色粗记号笔，在药盒子外面写上每天吃几次，每次吃几包的数字。然而，母亲真的是老了，因为有时候，她竟然忘记吃药。
曾经，我们或是抵抗吃药，或是忘记吃药，都免不了被母亲责骂甚至是责打。多年以后，当母亲老了，老得像个老孩子一样的时候，老得前脚走，后脚忘的时候，作为子女，只想用用心心地陪伴着她寸步不离，照顾着她一日三餐。
爱的延续，原本就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爱的传承，原来就是你对我无微不至，我给你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