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

 新婚那天,她还是收到了他的礼物,手微颤的摸着那个精致的盒子,酸涩涨满了心口,这场一贫如洗的爱情长跑,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她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爱情。

 强忍下眼里翻涌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已经没有时间让她补妆了,老公是这一带有名的地产商,他为她买下儿时的孤儿院,为她砸重金布置了这场婚礼,她不能让他丢脸。

 婚礼就像她一直憧憬的那样,奢侈,梦幻。看着丈夫慢慢靠近的脸,她压下胃里涌上的恶心感,轻轻的吻上了他满是皱纹沟壑的脸,全场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道喜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向新人敬酒,她享受着众人讨好的脸,不禁有些飘飘然,她踩着剔透的高跟鞋,一身华贵的礼服,中指上大颗的钻戒在灯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童话里那个公主。

 她不再是个孤儿

 她住进了漂亮的城堡

 她爱上了那个礼物,一面镜子。她很少照镜子,但是它古朴的纹路,温凉的触感却是让她爱不释手,轻轻拥着它,感觉就像是他还在陪着她一样,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她渐渐对这面镜子变得依赖,洗澡的时候带着它,吃饭的时候带着她,睡觉的时候也要摸着它才能安睡。

 后来,她怀孕了,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但是她并不在意,她的眼里依旧只有那面镜子,老公开始和新来的秘书拉拉扯扯 纠缠不清,她知道后也只是淡淡的,着了魔般的一遍一遍抚摸着怀里的镜子,眼神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她在镜子里看见了他,那个宠她到骨子里的男人,他陪她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为她挡下一次又一次老女人们的藤条,他偷偷攒钱带她去吃老街口那家的馄饨,他把两人小秘密埋在后院的大榕树下,她听他一遍一遍说“反正我会一直保护你呀”……

 这些小事情她一件也不想忘,任它们在镜子里横冲直撞塞满心房,她抱着镜子,满足的躺倒在华丽的大床上。

 丈夫开始彻夜不归,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费尽心思嫁给他的女人为什么一夕之间变成了这样,她不再打扮自己,总是佝偻着背待在床上,就那么一个姿势能让她坐上一整天,不吃饭也不睡觉,像是任人摆弄的娃娃。

 男人头疼的推开了她的房门,下一秒就被女人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她披散着凌乱的长发,衣服也是乱乱的,许久不打理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美艳。

 此刻的她不停的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神惊恐中带着几分呆滞,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大把的头发散落在地毯上,更是显出女人的疯癫狰狞,她快速的扑向丈夫“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她在笑……她在笑,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笑我”她几近疯狂的用力摇晃着男人的身体企图得到答案“嗯?!你说啊?!你告诉我告诉我……”

 男人终是不耐烦的一手挥了过去,她已经没力气去站稳身体,头重重的磕在了床沿上,昏死了过去。

 她又看到了那个女人,樱唇小脸,双眸含情,唇角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一颦一笑更添三分妩媚,甚是勾人,女人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她尖叫着醒过来,脑门上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下意识的向身边摸过去,镜子不见了,她心里倏地一慌,一把拔了手上的点滴针管,踉踉跄跄的推开房门。

 豪华敞亮的大厅到处都贴着黄色的符纸,穿着道袍的年轻女子一边轻摇三清铃一边神神叨叨的念着咒语,而她的丈夫,那个老头盯着女子宽大道袍下娇好的身段移不开眼:“道长,这疯女人身上的魔障可就麻烦您了”

 女子轻挑桃花眼不动声色从他手中抽出玉手:“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哎,好好好”男人忙涎着脸应声道。

 她无暇顾及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疯狂的翻找那面镜子,她一把推开男人伸过来的手,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面镜子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她慌忙跑过去捡起,宝贝的拂去灰尘抱在心口,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男人就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凶神恶煞的抓住她的手臂,她猝不及防,手一滑,镜子重重的砸在地板上碎开,她呆滞了一秒,缓缓蹲下身子,抱着头崩溃的放声大哭,丈夫显然也是被她吓到,忙掏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又回到了那个孤儿院门口,院子并不大但是布置的很整洁,墙上砌的很光滑,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去破坏它,依旧是很纯净的白色,前院的游乐设施很多,适合小孩玩的木马,动物转盘,滑梯,蹦床……多到她说自己这辈子没坐过跷跷板都没人信,她好像天生就该是个很幸运的孤儿,穿着柔软的裙子,拥有数不清的糖果和玩具,在慈祥的院长妈妈,教管阿姨的关怀里无忧无虑的长大,靠着外界有头有脸的爱心人士也就是现在的丈夫的无偿赞助读完了大学,住上了令人羡慕的豪车洋房……

 她不愿意再向前走,她听到后院小房间里传来熟悉的闷哭声,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镜片深深划进她柔嫩的掌心。

 房间里,女孩仍在小声的啜泣,院长的藤条一下下打在男孩身上,男孩一声不吭的护住身下的女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男孩的薄衬衫沁出血色,院长这才解气的甩开手里的藤条,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赔钱货”转身走了出去。

 女孩抱着男孩单薄的身体,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别怕别怕,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这,反正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呀……别哭了”

病房外丈夫一直叫嚣的声音吵的她有些烦躁。

“医生,我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儿子,我已经七十岁了,我们家不能断了这香火啊!您说,多少钱都行!”

 身穿白大褂的老教授显然有些讶然:“这可不行,令夫人的身体状况极不稳定,这手术的风险……”

 “没事没事,能保住孩子就行!手术同意单我来签,医生您可一定得帮帮我啊!”男人语气兴奋的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她缓缓睁开眼睛,病房里空荡荡的,除了冰冷的白,一无所有,丈夫仍在门外和医生争执,她慢慢的扶着肚子下了床,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她甚至有时能清晰的察觉到这个小生命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她强忍着腹部隐隐传来的不适,用力拉开巨大的窗帘,强烈的阳光刺进干涩的眼眶,她眯了眯眼睛,缓缓张开手,被血模糊了的碎片已经照不出她的模样,她觉得这样也挺好,她可以不用看见那张脸后面的自私虚伪,镜片在阳光下透出浅浅的红白色光晕,多像一颗漂亮的钻石心脏,她这样想。

 劣质的烟草味充斥着这个小小的地下车库,男人瘫坐在角落里,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一枚小小的戒指,他想自己应当是恨她的,他爱了这个女人十几年,守了她十几年,大婚的消息却像是一个惊雷,猝不及防的打碎他所有骄傲。

 后来,他不愿再见她一面,送的新婚随礼也不过是一个空盒,就像他们的爱情,十几年错付的青春不过是空一场。

 镜片落地发出了一生清脆的声响,镜子里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女人的脸苍白到几近透明却仍是在笑,她垂下眼不再去看那个女人,温热的血在她身下缓缓蔓延开,她连伸手碰触镜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无奈的轻轻勾起嘴角,那颗红痣在她逐渐冰冷的脸上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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