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齿轮的舞蹈

秋夜明朗清凉,清冽干燥的空气充斥着阿谷的整个肺部。她抱着臂弯、双脚撑地,斜坐在店门对面街边的电动车后座上,隔着来往的路人,看着橱窗内暖黄灯光下抱着吉他唱歌的男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心想,他是不会来给我送件外套了,他忙。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辆电动车,只是怎么都不像大学里的。大学附近有一家满电租车,同学们每每去市区耍都会齐刷刷地去那里租一辆小电动,在那个小城里满街驰骋。驰骋,同一个词在小城和大城的意义完全不同,在小城,是生活,在大城,是生存。大学时她坐在电瓶车后座,骑过江边,便是大口吸着江水渍着的泥土味儿,骑过老街,就是嗅每间老铺里粿条汤的味精味儿和杂货铺的潮湿味儿。

阿谷会拍拍他的后背,在五花八门商店传出的音乐声里大声说:“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闻潮湿的味儿啊?”

“哇,你这么变态的啊!”他倾斜着车身,小心而快速地绕过前面的一家三口,同样提高了分贝。

“是啊,每次闻着这种味道,总是会想到乡下大伯家,小时候住在那里,总是在潮湿的屋子里睡,乡下哪间屋子都是这个味儿。”风灌进她嘴里,像是灌进一瓶回忆的药水。

“哇,你的童年这么臭的啊!”他偏过头想嘲笑我一番,却差点撞上一只正十分淡定过着马路的大狗,一个急刹车,阿谷猛地撞上他那根坚硬的脊梁,跟铁柱一样,就这样,阿谷的左眼角,有了一块纯灰色乌青。

斜坐在电动车后座上的阿谷,下意识地抬起手伸向左眼角,好像还疼着似的揉了揉。

小城的日子,离现在的他们,好远。坐在摩托车后面迎着风无虑的洗发水香味,昏黄路灯在深红色玫瑰花瓣上的摇曳,贯穿着春夏秋冬的吉他和小提琴。

大城市里人们的距离,是不是也会因为这个城市的面积而被撕裂开来呢?

毕业后他来了深圳,在一间新公司里找了份工作,另外自己凑钱开了间清吧,除了前期资金规划,店里上上下下的帮忙,和各色的客人喝酒打交道,还得在店里驻唱。这几天工作喝酒熬夜到感冒发烧,还是照样上台唱歌。其实我也懂,生活不易。这来来往往行人和电瓶车在阿谷眼前一晃而过,左边的冒菜店老板叼着烟双眼直视着前方,杵在门框边上不动,门内客人没有几个。右边沙县老板娘在蒸炉和汤锅巨大的两团白烟里穿梭自如,在疲惫而忙碌的神色中,送走一批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

炊烟和人群在阿谷眼前模糊成一片浓雾,阿谷仿佛看到:冒菜店老板在琢磨着为什么这么少客人的时候,旁边恰好经过一个放慢了脚步的小伙子在思考着要不要吃冒菜,想着身上只有5块钱,只能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沙县打包了一份蒸饺;老板娘刚想坐会儿休息一下想看看女儿回了什么信息,她半小时前问了在十几公里外市中心上班的女儿今晚回不回来家里睡,刚沾上凳子的她又起身打包蒸饺;她的女儿,在十几公里外的地铁上,夹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按下“今晚我回家”五个字之后,突然一颗泪珠砸在手机屏幕上,想起今天女上司对自己的误会,胆小的自己唯唯诺诺地背起一个黑锅;而她的这位女上司,回到家之后,压根忘了这件事,直奔厨房,顺道冲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公冷嘲热讽几句,他马上起身冲她喊了句“你有完没完”之后便出了门,开着宝马轿跑到几公里之外一座高级单身公寓去了,留下她一人在厨房,红着眼眶炒着青椒土豆丝,炒完喊儿子出来吃着突然变成两个人的晚餐......

阿谷觉得,这被地铁架空的城市地面上,人们像滚动着的或大或小的黑色齿轮,大的带动小的,相互钳咬着彼此,却无不一样地机械重复和旋转,传送带上运输出形形色色关于梦想和欲望的产品,而那促使这一切不间断进行生产着的,那庞大而不曾停止过的发动机,叫做生活。

这种时候,阿谷总是要深呼吸的。吸着凛冽的夜色,呼出深深的无奈把眼前的浓雾吹散。阿谷又看向店里唱歌的他,大学时音乐节演出,他弹吉他,阿谷拉小提琴,在灯光下俊俏的侧脸,其实还是和如今的一样,只是唇边多了几抹扎手的胡须,就老了不少。但阿谷永远不会忘记舞台灯光下他热爱音乐的真挚目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时投入的深情,他娓娓道来曲子的灵感来源,阿谷看到,那个爱耍酷装高冷的大男孩外表下,是炽热而善良的心。如今,阿谷看着带着胡渣的这个男人,疲惫毫无血色的神色下,阿谷知道那里仍住着那个爱装酷的大男孩,那份炽热涌动的热爱和勇敢并没有熄灭。

即使,生活支配着的这个巨大的黑色的工厂里,我们做着毫不起眼的一颗颗齿轮,阿谷仍旧相信当我们旋转起来的时候,那不是机械的,而是一种有韵律的舞蹈,是内心的热爱和期盼,创造出来的节拍和音乐,在沉重的传送带下,我们因此不再是机械麻木的旋转和轮回。

“小玮,加油。”阿谷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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