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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SouthReviews,
作者:
肖瑶
网剧《我是余欢水》(简称《余欢水》,下同)的原著小说《如果没有明天》里有这么一句话:
“如果没有明天,窝囊废会不会一夕之间成为英雄?
”
“一夕之间”当然是笑话,“英雄”也是笑话。“余欢水”这个符号,好像从头至尾就代表着一个笑话。
被妻子挑剔、被儿子瞧不起,朋友背叛,工作里屡受欺负……人近中年,“loser”余欢水的每一个面向都在变得具体。
这么一个懦弱的软蛋式底层人物,在某一天忽然得知自己身患绝症。
生命进入倒计时,他从心态到行为都随之产生了某种化学质变,对一地鸡毛的生活奋起而反抗,“豁出去”后,竟呈现出意料之外的色泽。
乍一看,这种堆砌悲惨元素的老套设定难免让人质疑:“余欢水”大概又是一款蹭热度的圈钱网剧。
可是,在当下“苦注水国产剧久矣”的影视市场上,正午阳光竟然敢于推出只有12集的迷你剧,且无IP、无过亿制作费用,每集情节紧凑利落,高潮明确有效,首先就不禁让人直呼其勇气可嘉。
毕竟,敢于做“小”,首先面临的就是难以回本的风险。想想上一次国内上映的20集以内的短剧,还是去年底邱泽主演的《唐人街探案》。
网剧《唐人街探案》剧照
而且,从首播后三天内的观众反馈看来,它没有瘪下去。
甫播出就斩获高达8分以上的豆瓣评价,虽然在结局时,因为某些台词的原因,惨遭口碑滑铁卢。
但今天的讨论,并不打算就评分掀起的舆论角力场展开剖析,而是回到这部剧整体本身。
话题不新,剧情简单,“小人物的悲惨生活”为轴心的演绎,从何能让“余欢水”出圈,让这出荒诞的黑色喜剧掀起共鸣,惹人笑后余思?
余欢水的悲惨人生
立体、真实,这是剧中人物“余欢水”角色的感染力所在。
人如其名,余欢水一个人的故事贯穿了全剧12集,所有荒诞、现实、喜剧元素浓聚加诸一身,营造出丧剧与爽剧共存、悲喜同行的戏剧效果。
其他剧中人物,亦无论主次,皆形象鲜明。
捧高踩低的单位同事,赚着黑心钱享受权力之便的老板,一味回避责任、不在乎学生教育的小学老师……他们就像你我身边都会遇到的一两个身影,也正是这些人,构成了一个真实而荒诞的、充满压力和讽刺的生活。
余欢水在街边崩溃大哭时接到父亲要钱的电话,他挂断电话后想接着哭,却因为情绪被打断,哭不出来了
对中国式生存之道的讽刺,也是促成这部剧被认可的一大关键。
艺术的戏剧效果在于,它让观众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正如喜剧表演艺术家陈佩斯所说:
“一切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笑是果,悲是因。”
而黑色喜剧之所以和纯粹的喜剧片分隔出来,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前者的目的不在喜剧,而在讽刺。
中国有句俗语:“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死期将至,无视生活中现有的阻挠,看似是对“死”的一种愤慨,其实是对“生”——即生活状态和生存条件的反抗。
《余欢水》并不是要教唆人不要脸,更不是打鸡血的煽情,而是通过一场闹剧形式的反讽,达到对这个扭曲世界的讥讽效果。
在这个号称道理通行的社会,人情依然吃香,人性依然丑恶。
窝囊废余欢水不会因为明天的死期,就发现身边的世界有所改变,“弱者”更不会因为增加了“可怜虫”的标签,而获得这个冷漠社会的同情。
然而,当结局的余欢水面对镜头,摘下眼镜,铿锵地说出那句:“最重要的是,我是余欢水,我要重活一遍。”是否代表一种从逃避到自我面对的切换?
毋庸置疑,他完成了一次人生的颠覆宣言,从不自信到自信,从窝囊到勇敢,对观众而言,从讨人厌嫌,到令人觉得可爱、真实。
其实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是为“真实”而设的,剧情最初用紧凑的六集剧情塑造了一个失意的中国中年男子形象:毫无丈夫、父亲的尊严,在家庭和工作上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毫无进取心却又爱慕虚荣。
很多人用“中年危机”来概括余欢水的悲惨人生,但故事并没有止步于抓住“中年焦虑”这个噱头。
准确地说,
余欢水(们)的“危机感”不是年龄带来的,而是死亡。
如果我将在明天死去
用疾病和死亡来隐喻个人的末日,衍生出对当下生命的关照。
无论是商业类型片,还是严肃大片,从来不是影视创作里的新模式。
2007年高达豆瓣8.6分的《遗愿清单》,就是通过“弥留之际”的概念,探讨普通人应该如何对待及回望自己短暂的一生。
电影《遗愿清单》剧照
余欢水在得知自己的死期将至后,也请社工到家里帮自己列“遗愿清单”。但他的故事并不像电影中那样温馨而壮烈,而是在列条回照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未尽的一箩筐“遗愿”,都是又颓又丧的遗憾。
生而窝囊,死亦窝囊,悲怆之中的余欢水想要提前自己的死期,却连自杀都受到重重阻碍。
他并非真心求死,而是想要逃避。但这并不是“死亡”符号想要带给他(和观众)的教育,所以他死不了。
“死不了”的设定让人想起一部高分电影《一个叫欧威的人决定去死》。一个对生活心灰意冷、对世界了无牵挂的孤寡老头,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他的自杀计划却屡屡失败,可爱的邻居们总是出其不意地让他的生命延续下去。
电影《一个叫欧威的人决定去死》剧照
人应当选择努力活着还是安然离世?
当生活的压抑、孤独和屈辱让一个人难以忍受,死亡,不是对生命意义的质问和找寻,而是回避意义本身。
该片的原著小说里有这么一段话:
“死亡是一桩奇怪的事情。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假装它并不存在,尽管这是生命的最大动机之一。
我们其中一些人有足够时间认识死亡,他们得以活得更努力、更执着、更壮烈。有些人却要等到它真正逼近时才意识到它的反义词有多美好。另一些人深受其困扰,在它宣布到来之前就早早地坐进等候室。”
英国作家乔伊斯的《一个人的朝圣》,则巧妙采取了“他者”角度:面对死亡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位多年未联系的老友。绝症带来时日无多,生命与生命之间产生了共震,主人公惊觉自己前半生的荒唐和虚无,踏上寻找信仰的朝圣。
电影《一个叫欧威的人决定去死》剧照
死亡是一个撬板,一个开关,把人的求生意识乍然沸起,我们或许从未否定生命短暂,但也仰仗着具象死亡的遥远,像一只温水里的青蛙,慢慢熬度余生。
在这些艺术处理中,“死亡”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而是一种苦难和悲剧的极点征兆,亦像创作概念里的“至暗时刻”。
它超出了死亡概念本身,一方面代表着终极恐惧的符号,同时也变成一种启动爆发机制的枢纽,让所有现存的压力变得更加具体,带来更深重的折磨。
未知死,焉知生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一句旁白:
“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要么忙于生存,要么赶着去死。”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剧照
对待死亡,古今中外的不懈追问,大都侧重“死”与“生”的关联和互映。
“死亡”在中国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古言“未知生焉知死”,死亡的恐慌为生存提供了警觉意识的幡醒,也在很多时刻转化为一种“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生死观。
西方哲学则常言“一个人如果没有死的意志,也就没有生的意志”。死与生对立统一,人和世间万物一样,倾向于努力保持其存在的余力和能量。
但由于生命是一种永不满足的挣扎和冲动,在生活的重压下,唯有正视死亡,才可能避免消极应世。
作为自然界生命有限的个体,面对死亡,人类的第一反应必然包含愤恨、不安。这些激动的情绪若是负面的,就表现为对死亡的否定、抵触和惶恐,但若是正面的,就可能衍生出对当下有限生命的激情和创造欲。
电影《盗梦空间》剧照
一个人若知死期将至,往往惶恐,紧张,意识到自己的潦草苟活,继而积压的情感和能量恨不得全部爆发。
然而,当死神并未如期而至,那些作为泄愤而发的能量,很可能就从负面转向正面,化作一个人面对当下真实生活的勇气。
观看他人的悲惨人生,戏外的人会感觉自己都曾有过“余欢水”和“欧维”的时候,他们经历过的悲惨和孤寂,你可能也经历过,只是戏剧将这些元素集中到了一个主体身上。
电影《小丑》里杰昆·菲尼克斯扮演的亚瑟(小丑)在接连丢失工作、被试图认亲的富豪嘲笑后,亚瑟钻进了自家公寓中的冰箱,选择在这个黑暗冰冷窄小的空间中自我疗伤。
电影《小丑》剧照
这自然只是一种颇具视觉震撼力的艺术处理,但其表达的崩坏和绝望感,却传达到了观众心中。
繁忙而空虚的现代都市,一个长期处于生活重压中的人,总会等到一个时刻,忽然意识到自己长期所处的低谷已经内化成了某种应激机制,等待一个爆发和崩坏的时机。
那个时机有可能是“死期”,也有可能不是。
用抽象的“死亡”给所有正在经历的困境和苦难划上一个虚拟的句号,有如巨石滚滚,悬在一个人的头上,随时准备坠下来摧毁精神。
既然摧毁与陨灭只是时间问题,懦弱者也就无暇顾及眼前的忧虑,狂妄者也不得不开始向恐惧低头。
电影《小丑》剧照
唯有当那种恐惧被激起,人们才会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渴望勇敢和坚强。
就像1995年的电影《春风化雨》里说的:在死的那一刻发现自己没有活过,这是多么可怕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一个人的末日
如果说世界毁灭是全人类的末日,绝症则隐喻一个人的末日。
自然灾害、瘟疫这些利刃无情地刺破现代社会的欲望与泡沫,“余欢水”是以小喻大,通过一个人的末日,警示整个人类社会的“末日心态”。
人们习惯被生活主导,习惯逆来顺受,在扭曲的世界里沦为命运的配角。戏里戏外的余欢水习惯当“窝囊废”,但也分明感知到内心压抑着的一股抗逆之火,日子是熬过去的,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是等到真正末日来临那天,还是等到自己真正的死期将至?
余欢水豪掷千金买了茅台买醉,酒醒后还是因为怕浪费,垂头丧气地把没喝完的酒倒回了瓶子里
《余欢水》把观众带入了一个以死亡为噱头的闹剧里,却没有紧接着迎合观众的“意淫”机制。
得知自己得了绝症,眼看生命快到尽头,忍辱负重许久的余欢水终于爆发了,一丝委屈也不想再受,绝不吃亏,绝不隐忍,反而得到别人的各种让步和利益。
如果没有被诊断出“死期将至”,窝囊废余欢水仍然可能一辈子是余欢水。但纵然面临死亡,做出了一些挣扎和改变,哪怕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完成逆袭,他回到了余欢水。
他还是那个余欢水,却又不是那个余欢水。
回到他在片末说的那句话,“最重要的是,我是余欢水。”“重活一遍”当然不可能,重活余生是可能的。
换言之,这场闹剧并非想要呈现给观众一场美梦的破灭,而是企图消解人对自身生活“做梦”的本能和欲望,消解对平庸的恐惧。
几乎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但它更像一匹声大于形的猛兽。你有多抗拒现在的生活,也许就会从那份畏惧里反刍到多大的勇气。
就像推理女王阿加莎在小说《撒旦的情歌》里写道的:“为了逃开那头怪兽,你一直跑,一直跑,但是这样是没用的,你不能一直用后背对着它;你要勇敢地转过身去,才能看清那头怪兽的本来面目。”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却不是生活的终点。
无论是六十岁的哈罗德的朝圣,还是最终安详长眠的欧维,“死亡”作为这些故事里的意指符号,表达了一种对找回勇气和信仰的希冀。
不单指有神论者的信仰,而是正视自己心里那些消极凝云,生命短暂,烦嚣尘世,唯有自我救赎可以实现。
当死神来临的时候,一个人应当感到被眷顾而不是被剥夺,这才是生命曾历绚烂的理想结局。
南风窗,中国政经第一刊。
我们始终期待与你一起,
冷静地思考,热情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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