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财经天下周刊(ID:cjtxzk)
作者:董雨晴 赵怡然
自2016年底首度爆出资金危机,连续数年负债累累、前董事长出走海外的乐视网终于退市。仅用了四五年的光景,巅峰时期的1700亿人民币市值便化为虚无。
曾经拥有乐视视频、乐视致新、乐视云计算、乐视体育等七大子生态的乐视,随着深交所的一封正式文件,终于画上了句号,而这个资本帝国的真正缔造者贾跃亭,至今仍旧“未回国”。
有人感慨收获了一份回忆,但血本无归的股民始终不愿落幕,有人仍在维权,有人恍然梦醒,有人终于亲口承认,“贾跃亭原来真的是骗子”。
谁也接不下来的烫手山芋
张帆今年32岁,在河南郑州一家餐厅做厨师,月薪4000上下。因为疫情,餐厅已有两个多月没发工资,张帆一家靠借朋友的钱度日。如今听到退市消息,心情更加灰暗。
“我是2019年年初买的,200手,每股两块多,算上后来的加仓,一共七八万,大概是两年的收入。”张帆说,他不懂负债、亏损之类的细节,只觉得乐视是大公司,牌子响,股价却不贵。至于其中风险,直到乐视退市,才第一次有了风险意识。“周围人就讲,A股就是赌场,充满让人意想不到的可怕的事,赌输了倾家荡产。大公司也靠不住。”
5月14日,据深交所披露显示,乐视网因2018年度经审计的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期末净资产为负值,公司股票自2019年5月13日起暂停上市。此前,乐视网披露的2019年年报显示,乐视2019年经审计的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期末净资产均为负值。
2020年5月14日,深交所决定乐视网股票终止上市。
退市消息传开后,那些来不及跑掉的股民不仅亏掉资产,还因“最后的韭菜”身份,成为外界嘲笑或同情的对象。
有股民自嘲,每逢家中来客人,看到他家客厅里摆的乐视电视,必会对他报以一丝同情的微笑,“因为通常来说,一个有乐视超级电视的家庭,十有八九也有乐视的股票。”
他们中的有些人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韭菜”,而是对乐视的缔造者贾跃亭,有着特殊的情愫。有人连续3年仍在吹捧贾跃亭与乐视生态的高瞻远瞩,至少体现在如今的巨头身上,生态化的打法是巩固帝国根基的最好模式。甚至是直到退市当天,这些人还深信不疑。“我觉得他好傻,傻得让人心疼。”
打开这名股民的微博,2017年年初,乐视因业务铺得太开,既有资金链紧张,受到质疑,该股民却不以为然,“阿里、腾讯和恒大,哪个不是多元化集团?说乐视摊子太大,不懂企业。”
之后乐视股价一路下跌,他偶感失望,但孙宏斌“乐视是长期投资,往上涨可以到300%”的说法,给了他耐心和信心,即便是2017年4月17日,乐视网停牌,这位股民仍觉得“复牌之日,就是大涨之时”。后来,孙宏斌专门辞去了乐视网董事长的职务,并对外表态,不对乐视股票构成任何投资建议。
作为乐视的灵魂人物,贾跃亭的一举一动仍旧牵动着这位股民的心。
2019年,贾跃亭偿还了超30亿美元的债务,并称会负责到底,对此他大加赞赏,辞职避走海外,也称其为“不叫的狗”,“有实力,令人幻想”。他说自己一直相信三点:贾跃亭不会抛弃乐视;FF会大获成功;乐视会因FF的成功而重生。而唯一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乐视是A股历史重要组成部分,自己有幸参与其中,见证中国现代最激动人心的商战大片,很骄傲。”
而在5月14日下午5:40,他又转发了乐视网股票终止上市的消息,评论:“悲剧的结果”。
据乐视财报,截至2019年9月30日,公司股东数量约为28万户。近200人的股民群里,有人亏掉两年工资、有人亏掉养老钱、还有人因此离婚,生活就此改变。
张帆的妻子并不知道丈夫亏掉近10万,他的孩子在读小学,妻子近期还有报英语班的打算。“周围有人因为这个离婚了,我要是告诉她,她也会骂死我。”
眼下张帆唯一能做的,就是观望自己身边股民,商量如何行动。咨询律师、到贾跃亭的微博下“恶心他”,探究乐视发展至今的细枝末节,以便追究责任。总得来说,与当初乐视供应商的做法并无区别,甚至因资本市场固有的风险性,少了许多理直气壮。
而在甘薇所在的“贾跃亭铁杆粉丝”微博群,许多铁杆粉丝也终于叛变,骂出那句迟迟没有骂出口的“骗子”。
02
贾跃亭终将成为传说
股民愤恨如此,前员工又何尝不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乐视生态投注的青春也是一种变相的投资,但这个付出大部分人没能收获一份好的回报。
位于朝阳公园桥东的乐视大厦(今乐融大厦)是乐视巅峰的承载物,内部仅有的4部电梯,早高峰时,根本挤不上去,就算是贾跃亭也得坐其中的一部到达自己16层的办公室。偶尔和员工们同乘,大家不一定会注意到他的存在,没有大佬气场,乐视内部也推行“去总化”制度。
前乐视致新员工张欣回忆道,令她印象深刻的是2016年的冬天,随着“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内部信发出,危机感开始在这座大厦门前散开。连续数日有供应商在楼下拉横幅要债,穿着统一的“制服”,普通员工走到大厦门前时,总是形色匆匆,生怕不小心“中招”。
内部员工在这一刻分为几派,有人坚定的相信贾跃亭,有人提前跑路,还有人踟蹰不前,张欣最终成为了最早一批离开的人,“有点庆幸走得早,因为后面两年乐视网的员工在外面受尽歧视,大家心里对乐视一定是有怨念的”。
但乐视网的最早一批员工却不愿提及过往,即便想起来多半也是不错的回忆。
在乐视主要负责“生态化反”类项目的刘宇说,他记得通往16层老贾办公室的电梯前铺着唯一一块地毯,总是会打扫的很干净。他也记得最初公司的福利待遇很好,“总有味道不错的下午茶,上下班有班车”。
每周一公司要开总裁会,会从早上9点开到晚上9点,实际上,晚上9点才是会议的最高峰,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全球一起开会的时间。
“所有人对老贾都是报喜不报忧,有一段时间的总裁会主要议题是要钱。老贾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刘宇讲述道,直到2016年5月资金链爆发危机的半年前,“再做项目时,乐视控股就告诉大家没有钱了,所以开始从各个BU出钱,一个大项目要几个BU凑钱办”。
刘宇还记得早在2015年,乐视内部办公系统中就曾有过一份神秘的SEE计划文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个文件夹的名字起的非常土,点开里面是空的”。这个神秘计划就是后来让贾跃亭耗尽弹药的造车计划。
当时整个乐视生态下,除了财务数据表现不错的乐视视频,乐视电视也是业内口碑最好的互联网电视,但就是不赚钱,“电视每卖一台赔400元,尺寸越大的赔的越多”。
如果让刘宇去回忆事情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不对劲的,他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就是有一段时间,忽然所有人都把老贾当神一样供奉,说着说着老贾自己就信了”,刘宇说,“其实当时乐视所有的生态化反项目都是赔钱的”。
早在退市官宣落定的一年多前,乐视网就成为了一家空壳公司。2018年底,乐视网仅剩的几位高管,总经理刘淑青、副总经理袁斌、董事李宇浩就集体辞去了乐视网的相关职务。与此同时,乐视网董事会聘任张巍担任乐视网的新总经理。此前,张巍主要担任乐视网CFO一职。“仅剩一位财务人员是为了处理剩下的债务问题以及资产清理问题”,一位接近乐视网的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
过去三年,乐视网连年亏损,2019年,亏损额更是高达112.8亿元,三年累计亏损290亿元,亏损的同时对外的债务并没有偿还完。
在5月12日举办的业绩沟通会上,现任乐视网董延峰表示,截至2020年5月8日,贾跃亭仍旧为乐视网的实际控制人。但乐视控股,这个在乐视体系内由贾跃亭直管的部分却发布声明称,贾跃亭自2017年7月辞去乐视网董事长一职起便不再担任乐视网任何职务。随着贾跃亭提名或委派的董监高人员离任,其并未再提名或委派人员。乐视控股方面认为,截至目前,真正实际控制乐视网的系现任董事、监事、高管。
当然,实际控制人之争,也正是乐视网接下来的债务到底归谁之争。在两方各执一词的状况下,职责划定也成为谜题。
如今,唯一能解开这一谜题的人只有贾跃亭自己。2019年夏天时,《财经天下》周刊曾联系过几位乐视生态中贾跃亭的直系下属,期望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贾跃亭的动向,但最终并未获得答案,其中一位子生态负责人这样回复道:“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只要再等等,贾跃亭就会回国了。
(应访者要求,文中张帆、张欣、刘宇为化名)